在第四顆哭泣星尚未升起的時辰，我醒來。

醒來并不是一件值得稱道的事，尤其當你不知道自己為何睡去，更不記得自己是誰。

我坐在沙丘盡頭的一塊漆黑石板上，身前是一盞溫柔亮起的星燈，燈罩是干裂的獸骨，燈芯卻吐出藍色火舌，映著夜風中隱隱閃動的文字。

“你已欠下一夜的故事。”

我眨了眨眼，那字跡便從風中消失了，只剩下一陣辛香與古舊的金屬味纏在鼻尖。

耳畔傳來駝鈴和腳步聲。我回頭。

那是星燈夜市，每夜只在失名之人夢中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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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循著香料與烤羊肉的氣息走進夜市。這里不像記憶中的任何集市：帳篷由舊書頁縫成，掛燈是瓶中星火，叫賣的不是果實、珠寶或器物，而是聲音、夢與故事。

“新鮮的恐懼！剛從噩夢里捕來的！”

“來聽來聽——此女子曾與風結婚，生下會咒語的花！”

“失戀換火柴，昨日記憶換當夜庇護！”

攤販們口中喊著我不明覺厲的句子。他們的眼睛有的像羊，有的像鷹，有的像寫錯的咒文。

我低頭走路，試圖不讓任何目光粘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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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撞上了她——那位戴著銀面具、頭發如初雪的女子。

她沒有摔倒，只微微后退一步，然后從腰間取出一盞星象儀，那儀器破損嚴重，唯獨星圖部分完好，其上刻著一行篆文：

“真正的故事，無法被寫下。”

“你想交換什么？”她問我，聲音帶著一絲不屬于塵世的朦朧。

我想說“我不知道”，卻發現我連聲音也快沒了。嗓子仿佛藏著沙粒。

她凝視我幾息后，道：“你連名字都沒了。那便用這個來換吧。”

她將星象儀遞給我，另一只手指向市集盡頭的一頂黑幕帳篷：

“去吧，去拿回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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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幕帳篷如一只閉眼的巨獸，四角壓著銅骨，帳門沒有簾，只有一排銀針橫在空中，像等人解咒。

我走進去，發現里面空無一人，只有一張木幾，上面放著一本厚重得不合邏輯的書。它似乎在呼吸，每次脊背隆起，帳篷外的風便嗚咽一聲。

我走近它，封面卻空白。

就在我將手貼上書脊的瞬間，一道女聲在我腦海中炸開：

“歡迎，講述者。此為‘夜之書’。從今夜起，你每講述一個故事，便可取回一段記憶；若你三夜不講，則你將徹底消散。”

我低頭，看見手背浮現了第一道墨線，如蛇游走般隱入皮膚里。

“你說我叫——‘講述者’？”

“你曾有千百個名字，但如今，全失。”那聲音帶著笑意，“你唯一的身份，是說書人。你所講，將成為真實。你所失，將隨書而返。除非——你撒了一個完美的謊。”

我嘴角一抽：“什么是‘完美的謊’？”

“那便是你在最后一夜，親口說出：你，從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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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著書走出帳篷時，星燈夜市變得寂靜，所有攤販都望著我，眼中泛著不安。

一位老者蹣跚而來，手拄由紙鶴折成的權杖：

“講述者……又來一位了。”

“你們知道我？”

“我們曾是你講過的角色。或親人，或敵人，或你自己不同的面。每一次，你都忘了我們。又每一次，我們都不得不聽你重新虛構我們的命運。”

他頓了頓，蒼老的手指指向我肩上：

“那盞星燈，是你的代價。講得真，燈亮；講得假，燈滅；講得混沌，火舌自噬。你若撒太多的‘真話’，現實會崩。”

我皺眉：“我不明白。為什么真話反而會……”

他打斷我：“因為故事不是為真實服務，而是為了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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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找了塊舊書頁為席，在星燈之下展開夜之書。

它翻至第一頁，自行顯現一行字：

“第一夜：蛇語國王與謊言面具”

我問：“我要講這個故事？”

夜之書沉默，只在紙上緩緩浮現一行墨跡：

“你曾講過。現在，你必須再講一次。”

我于是開口，喉嚨沙啞卻滾出絲絲聲響：

“從前，有一個國王，他天生能聽懂蛇語。他發現世人一日說百句假話，便逐一制面具，強迫他們戴上，說謊者嘴角會裂至耳根。可他不知——他的王后，從不說話，只因她是真正的蛇……”

故事開始，星燈火舌亮得驚人。夜市也仿佛隨著故事開始輕輕搖晃。

我講了一夜，直到天邊第五顆哭泣星升起。

講完那一刻，我手中星象儀發出輕響，多出一顆亮點。

我記起一點東西——

我曾有一個名字，以A開頭，以夢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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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這名字藏入胸口。

星燈下，人群漸散，我依然坐著。

那本書靜靜躺在膝上，下一頁正悄然翻動：

“第二夜：玻璃沙漏與四季之靈。”

我意識到，接下來每一夜，我都得講述，講到我再也不知自己是在說謊，還是在尋找自己。

那盞星燈在我肩頭低低燃著，仿佛在說：

“故事已開始，你無法逃脫。”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