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潮濕如墨，天穹翻卷著倒行的星辰。

我沿著鐘匠指引的方向前行，穿過沙漠深處那片褪色的地帶。腳下的沙子逐漸被石板取代，石板上鐫刻著熟悉的字跡——是我曾經講述的故事片段。

有個瞬間，我踩到一個名字：“黎阮”，心跳驀地停頓。

是誰？我為什么會記得這個名字？

夜之書發出一聲低鳴，封面自動翻開，一行新的篇章浮現：

第五夜：沉夢館的鏡中童子

我收起書，前方霧氣彌漫，一座幽暗建筑緩緩現身。

它看上去像一座廢棄浴場，灰白墻壁布滿苔蘚與裂紋，頂部是碎裂的玻璃穹頂。正門上方寫著三個模糊字：沉夢館。

我推門而入，冷意撲面。墻上掛著一盞盞半熄的星燈，每一盞燈內都關著一只沉睡的眼睛。

一位身穿夜色綢袍的老人靜坐在前臺，雙眼縫合，只用嗅覺判斷我靠近。

“失眠者，入夢要付出代價。”他用沙啞的聲音說，“你的故事值一個夢。”

我點頭，他從柜臺下取出一面裂鏡遞給我：“去鏡房吧。找到你內心的童子，他將賜你夢，也賜你答案。”

我接過鏡子，鏡面泛起漣漪，映出我模糊的臉，以及……另一個人影。

我猛地抬頭，四周已不再是前廳，而是通往鏡房的長廊。兩邊的鏡子像被封印的湖泊，靜止、沉默、幽深。

我走進第一個鏡室，空氣驟然變涼。

鏡中出現一個男孩，七八歲模樣，黑發，眉心有一枚星型胎記，衣角寫著“8001”。

他站在那，望著我，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你終于來了，講故事的人。”

我皺眉：“你是誰？”

他卻反問：“你不是該知道我是誰嗎？我就是你——被遺忘時的你，被編織、被剪裁、被拋棄的你。”

他靠近鏡面，臉幾乎貼上來，低聲呢喃：

“想要回憶嗎？那就講一個關于‘夢’的故事。”

我握緊夜之書，沉聲道：

**

很久以前，有一座名為“塔爾”的城邦，人人以夢為食。

白天他們行尸走肉，晚上才在夢中蘇醒。

他們彼此交換夢境，如同交易香料、絲綢、金幣。

城中有一位少年，他生來不會做夢，于是他成為了“夢販子”。

他每天采集別人夢境片段，用針線縫成美夢，再賣給富人換取生活。

但有一天，他偷看了一位盲眼老人的夢，夢里只有一面鏡子，鏡子中是他自己的倒影——哭泣、怒吼、掙扎著沖破鏡面。

夢醒之后，鏡中流出真實的血。

從此他開始夢游，夢里不停在修復那面鏡子，但鏡越修越裂。他夢到自己不是人，而是夢本身。

直到某夜，塔爾城陷入沉睡，再無人醒來。

只有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變成了那面鏡子中最后的影像。

人們在他面前講故事、祈禱、哭泣，只為換回一絲夢境，他只能沉默傾聽。

他成了“沉夢館的鏡中童子”。

**

我話音剛落，那男孩眼中浮現光芒，鏡面震動。

“你講的……很接近了。”他舔了舔唇角，“但你撒了一個小小的謊。”

我愣住：“什么謊？”

他伸出手指，指向我眉心：“你不是來回憶的。你，是來篡改的。”

我身體一僵。夜之書劇烈顫動，書頁自動翻開，浮現警告：

“第五夜完成：偏離原始路徑。講述者意圖重編命運，故事開始脫軌。”

鏡中男孩微笑：“你看見了嗎？故事有記憶，而你試圖改變它。”

“可我不想再失去。”我低聲說，“我想找回我是誰，找回我的真實——”

“真實？”男孩輕笑，眼神突然冰冷，“那我就告訴你一個真相——你的記憶，正封存在沉夢館最深處的鏡井里。但你去不了。”

“為什么？”

“因為你已經開始溢出文字了。”他指了指我的手臂，一行行墨字正在皮膚下滾動。

“你講得越多，就越不像人類。”

話音落下，四周的鏡子紛紛龜裂，幻影浮現——一個個曾被我講過的角色，在我耳邊低語、哀嚎、指控。

“你盜用了我們的命運。”

“你編造了我們的結局。”

“你不是講述者，你是篡改者。”

我抱頭蹲下，耳邊嗡鳴不止。

男孩俯身，對我耳語：“如果你還想走下去，就必須面對你講過的每一個謊言。”

話音落下，他消失了。

鏡子碎片如雨落下，夜之書砰然閉合，書脊處浮現新的頁碼：第六夜。

我看向四周，沉夢館已然消失，我正站在一片陌生的海岸邊。

潮水涌上來，將鏡中童子的腳印沖刷干凈，只留一句話在沙上閃耀：

“第六夜：哭泣的新娘與婚禮之海。”

我抬頭，星燈閃爍，夜仍在繼續。

我知道，我已無法停止講述——因為下一個故事，就在等待被我召喚。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