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書翻到第七夜時，紙頁微微顫動。

那是一頁被火燎過的紙，邊緣焦黑，像誰曾試圖將這一章從歷史中抹除。

我蹲下身，拾起那張紙，指尖一觸，耳邊便響起了舊日的回音——

“當第七千九百九十九個故事講完，講述者將走入命運的舌頭之中。”

命運有舌頭嗎？我嗤笑出聲。

腳下的地面忽地變了質，沙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光滑冰冷的石階隧道，蜿蜒向前，深不見底。

我提起夜之書，沿著階梯走下。

不知過了多久，火光亮起，一座環形圓屋出現在我面前。

中央坐著一位蒙眼的老人，面前擺著九十九枚沙漏，每枚流沙顏色各異，滴答作響。

他仿佛早已知道我會來。

“講述者，”他慢慢開口，聲音仿佛穿越了千百年，“你遲到了七次，又提前了三次。”

“你是……預言師？”

“不，”他淡淡一笑，“我是你未來的回聲。”

我一怔。

他指了指面前的沙漏：“每一個沙漏，是你講過的故事的命運。有些已經結束，有些還在繼續，而有些——已經在你講之前碎了。”

“你怎么知道我講了什么？”

“因為我負責記錄‘你講過的一切’，甚至包括你還未講出的謊言。”

我眉頭緊蹙。

預言師緩緩站起，雙目依舊被黑綢蒙住，卻似能看穿我內心：“你來的目的，不只是為了知道終點，而是想逃避一個問題——你為何開始講這個故事？”

我沉默。

“還記得你第一次講故事的那個夜晚嗎？你只是為了騙一點火種、換一口干糧。”

我搖頭：“那只是開始。后來，我是為了救人、為了記住、為了抗拒遺忘……”

“是為了她嗎？”他忽然轉身，伸手在空中一揮，一道光影浮現：

一位四季變幻的女孩，頭發在春天泛綠，在夏日燦金，在秋冬微紅，瞳中藏著沙漏光芒。

“她……是誰？”

“你曾試圖為她講一個永不消失的世界。那是你最初的真心，也是你最深的詛咒。”

我目光定格在那光影上，喉頭發緊：“我忘記了她的名字。”

“你沒有忘，”預言師語氣溫柔而殘酷，“你只是選擇不再說出——因為你知道，一旦她的名字再次被講出，她就會真正死去。”

我退后一步。

“那你呢？”我反問，“你眼盲耳聾，卻知過去未來，你有沒有說出過自己的故事？”

他沉默了。

過了很久，他轉身，摘下蒙眼的黑綢——

那一刻，我看見他眼中沒有瞳仁，只有文字——密密麻麻、錯落有致，像夜空寫滿詩句。

我頓悟：

他不是人。

他是夜之書的未來章節，是所有講述的匯聚，是“故事之神”尚未寫出的那一頁。

“所以你不是在預言我，而是在等待我講出你。”

他微笑：“終于聽見了這句話。我等了你八千夜。”

屋中九十九枚沙漏忽然裂開，沙塵飛揚中，我聽見他最后一次說話：

“去吧，講述者。去面對你的最后一個謊言——你自己。”

火光熄滅，圓屋化作虛空。

而我，懷抱夜之書，睜開眼，已站在荒原盡頭的碑林。

那是一座用碎故事堆砌的碑林，每一座碑上都刻著同一句話：

“故事一旦說出，就再也收不回。”

碑林盡頭，有一個少年身影，正翻著一本空白的書。

他回頭，微笑：

“你好，講故事的人。我叫阿爾萊。”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