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深了。桌上那盞昏燈，照例吐出些黃暈的光，在紙上游移不定，恰如我此時的心思。

窗外偶有車馬聲，軋軋地碾過石板路，又遠了。這聲音每使我記起那人的腳步——輕而穩(wěn)，像秋葉落在水上，不驚波瀾，卻總在我心頭蕩開漣漪。

思念這東西，向來是極古怪的。分明是活生生的人，偏要在腦中化作影子；分明是暖的，卻教人手腳冰涼。我有時疑心，這大約是一種病罷——既無藥石可醫(yī)，亦無人肯醫(yī)，只得由它在血脈里生根，在骨縫里發(fā)芽，最后連魂靈也啃噬盡了。

桌上的信紙已攤了三日，墨也研了又干。每每提筆，便覺得滿腹言語都成了渣滓，寫出來怕污了那人的眼。橫豎不過是些“近來如何““天寒添衣“之類的廢話，倒不如不寫。

然而終究是要寫的。

人若思念成疾，縱使鐵石心腸，也會變成檐下的冰棱子——看似尖銳，太陽一照，便滴滴答答地軟了。

燈油將盡，光愈發(fā)地暗了。我揉了揉眼，忽見玻璃窗上映著自己的臉——竟與那人有三分相似。原來思念久了，連相貌也會被它偷偷篡改。

罷，不如睡去。或許夢里能見一見那笑容，比燈亮些。

——夜半燈枯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