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我獨坐燈下，思念竟如潮水般涌來。這思念來得蹊蹺，分明白日里尚能自持，偏生到了夜里，便化作千萬只螞蟻，在心頭爬來爬去，咬得人又癢又痛。

案頭的茉莉開得更盛了，香氣愈發濃烈。記得你總說這花像我，看著不起眼，香氣卻霸道得很。如今我倒覺得，這茉莉更像你，看似溫婉，實則倔強。你看它，明知無人欣賞，還要拼了命地開，把所有的芬芳都擠出來，像是要把整個春天都鎖在這小小的花盆里。

思念這事，原是最折磨人的。白日里尚可用瑣事搪塞，到了夜里，便無處可逃。它時而如細針刺心，隱隱作痛；時而又如鈍刀割肉，綿綿不絕。最可恨的是，這痛楚里竟還摻著三分甜蜜，叫人欲罷不能。

桌上的信紙已經寫滿三張，卻總覺得詞不達意。那些藏在心底的話，落在紙上便失了真。墨跡暈開處，倒像是你臨走時留在窗上的雨痕，明明已經干了，卻總覺得還在那里。

窗外的月光忽然暗了，原是浮云遮月。這云也怪，偏要在人最思念時來湊熱鬧。記得你總愛說，月亮是思念的郵差，能把心事帶給遠方的人。今夜這郵差怕是迷了路，把我的思念都堵在了半道。

茶又涼了。這碧螺春泡到第三遍，味道已經淡了，卻還舍不得倒掉。就像那些陳年舊事，明明已經褪色，卻還要翻來覆去地回味。茶葉在杯底打著轉，像極了你跳舞時的裙擺，那么輕盈，那么動人。

夜風忽然轉了方向，把風鈴吹得亂響。這鈴聲零零碎碎的，倒像是你臨走時沒說完的話，斷斷續續地飄在風里，怎么也拼不成完整的句子。

思念到底是什么？我常想這個問題。是看到茉莉花開時的心頭一顫？是聽到風鈴聲響時的驀然回首？還是聞到茶香時的恍惚出神？或許都是，又或許都不是。思念大概就是這樣：明明你已經不在，卻覺得處處都是你。

信終于寫完了。我把它折成一只紙鶴，放在枕邊。據說這樣就能在夢里遇見想見的人。這說法自然荒謬，但思念到了極處，連最荒唐的事也愿意試一試。

夜已極深。遠處的鐘聲敲了四下，聲聲都像是敲在心上。我忽然想起你常說，黎明前的夜最黑，思念也最深。當時不解其意，如今倒是體會得真切。

不如睡去。或許夢里能見一見你的身影，比花俏些，比月真些。若實在見不到，至少還能在夢里，把醒時不敢流的淚，痛痛快快地流個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