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醉柳，花開怡人，正是仲春大好時節。

午末未初時分，朱雀城里東西主街上人流如織，一派熱鬧景象。

街北一家王記食鋪座無虛席，老板王鐵牛四十多歲，手里托盤上擺著三碗熱氣騰騰的油潑面，另有一盤鹵牛肉，親自端到門口那桌，對圍桌而座的三個衙役弓腰笑道：“面好了，三位大人請慢用，這牛肉剛出鍋，小人自作主張端來一盤，大人們嘗嘗鮮，這頓飯不收錢，小人請客。”

三個衙役年紀都不大，二十來歲，坐北首那個是頭兒，哈哈一笑，“那不行，你這小本買賣不容易，咱們可不能吃你的白食。”

王鐵牛連連擺手，“大人千萬別客氣，請務必給小人一個表達心意的機會。”

笑的真摯，話也出自本心，不摻雜半點其他水分。

因為搭話的這個年輕衙役叫陳志興，大陳國第一名捕。

說是大陳國，那是在給自己臉上貼金，其實一點都不大，跟南邊的大瑤王朝和北邊的大茂王朝相比，名副其實彈丸之地，夾縫求生，所以南瑤北茂的百姓們叫法要更貼切些，小陳國。

小陳國治安向來很差，尋根究底，是因這里魚龍混雜，不論南瑤還是北茂，犯了事的人為逃避律法制裁，都往小陳國跑，其中不乏殺人越貨的狠辣角色，年深日久就造成了如今局面。

再加上官府能力有限，一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導致治安一言難盡，白吃白拿屬家常便飯，每月還得向地頭蛇上交一筆不菲的平安錢，生意十分難做。

尤其前一陣不知從哪里傳出消息，朱雀城東兩里外那處懸崖底下有武學秘籍，整個小陳國的三教九流開始往這里聚集，讓城中治安更加雪上加霜，百姓足不出戶，王鐵牛這些生意人愈發苦不堪言。

不料峰回路轉，五天前有第一名捕之稱的陳志興突然調來朱雀城，只用了三天時間，就讓這里舊貌換新顏，作奸犯科之徒通通銷聲匿跡。

王鐵牛才知道這位陳捕快除了第一名捕的稱號，還頂著個第一高手的頭銜。

他恐怕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個畫面，陳捕快調來這里第一日，就跟號稱打遍方圓百里無敵手的趙花虎對上，只用了一招，就將那個彪悍人物掀翻在地，緊接著拔出腰刀，干脆利落挑斷了那兇人手筋腳筋，讓他們這些買賣人再不用交那平安錢。

王鐵牛回到柜臺，暗嘆口氣，不知道這位第一名捕兼第一高手的人物是就此在朱雀城扎根，還是因城外那武學秘籍的事短暫借調，恐怕多半是后者。

人們都說與國同姓的陳捕快背景深不可測，搞不好就是出身皇室，要真是這種身份，怎么可能一直待在朱雀城？

到時陳捕快一走，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那邊，陳志興拿起筷子把油潑面攪了兩下，送進嘴里一大口，含糊不清道：“快吃，吃完再去城外轉一遭。”

坐在左首的衙役道：“老大，不用這么急吧，那幫人早叫你鎮住了，已經沒人敢造次，能出什么亂子？”

陳志興道：“消息傳出來已經好些天，這里離南瑤不遠，估摸著南瑤那邊的江湖人也快到了，南瑤北茂的人仗著自家國富力強，向來覺得高咱一等，我怕他們生事。”

坐右首的衙役道：“老大，你就不能想個辦法把那懸崖底下的秘籍搞到手？引了這么多人來，肯定非同尋常，你要是拿到，一身武功不就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陳志興道：“說的容易，那地方刀削斧劈猿猴難度，傳聞直通地府，這才得了個幽冥崖的名字，直通地府自然是夸大其詞，卻也沒人知道究竟有多深，我背上又沒生翅兒，怎么下去？”

左首衙役道：“再深也得有個底，咱就用笨辦法，拿繩子吊下去。”

陳志興搖搖頭，“聽說咱們來之前就有人這么干了，結果剛下去不到十丈，就被一把飛刀割斷繩索，眼下那幫人是叫咱們鎮住不敢造次，可要是咱們也想下到崖底拿秘籍，他們還能老老實實袖手旁觀？”

吃了口面又道：“退一步說，就算順利拿到秘籍，上來以后也難收場，到時不定會有多少狠辣角色拼命來搶。”

右首衙役嘆了口氣道：“難怪那些人一直在崖邊僵著，這是比耐性看誰耗得過誰？等把別人耗走了再下崖取寶？他媽的，那咱得盯到啥時候？”

陳志興道：“耗著不怕，就怕他們動起手互相驅趕，人太多，一旦混戰起來說不定就會殃及無辜百姓。”

吃完飯，陳志興摸出銀錢壓在碗底，三人從食鋪出來，沿街向東行去，出城門走了大約兩里，前面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嘈雜人聲從林子里傳來。

進樹林不到三百米是一大片空地，再往前就是懸崖，僅此一處就聚集著不下百人，順著崖邊往遠處看，到處都有持刀拿劍的江湖人。

空地上搭著好幾個茶棚，一位茶攤老板看見陳志興三人，一溜小跑過來，哈腰道：“陳大人，你們可算來了。”

陳志興道：“有人生事？”

老板抹了把汗，“兩伙人說嗆了，眼瞅著就要動手。”

抬眼看去，靠近崖邊的一座茶棚里果然有十來個壯漢分作兩邊對峙，正互相問候對方祖宗。

陳志興帶著兩位同僚過去，揀了張桌子坐下，腰刀往桌上一放，“要打架去找個寬敞地方，別砸壞了人家東西。”

兩撥人朝他看了眼，嘴上還在對罵，腳下卻慢慢走回自己座位。

歲數已經不小的老板松了口氣，手腳麻利上了壺好茶，笑臉燦爛道：“大人請用。”

這地方都是好勇斗狠的江湖武人，明顯不是什么善地，要不是窮到家里揭不開鍋，誰都不會來這里做生意，起初抱的是富貴險中求的想法，賭一把，是賠是賺全看命，自從陳捕快來了以后，就成了穩賺不賠的買賣，幾個茶攤老板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感恩戴德？

陳志興也沒帶人四處巡邏，就坐在茶棚里喝起了茶，他過來的消息一傳出去，幽冥崖邊的暴躁老哥們脾氣一下子都好了不少。

對這些江湖武人來說，酒明顯比茶更受歡迎，本來也有人賣酒，陳志興一句話就成了禁令，茶喝多了沒事，酒喝多了容易心里沒數。

一壺茶還沒喝完，茶棚里進來一大一小兩個乞丐，大的也不過才八九歲，是個男孩，小的是個女娃，三四歲模樣，手里捧個破碗，一雙大眼怯生生看著茶棚里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