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灰蒙蒙的天。鐘離澤夢已經記不得這是自己第幾次看到這樣灰暗的天空了。自從兄長的生日宴那一日傳來了軍中急報，父皇母后匆匆離席，她已經好多天沒有見過他們了。

也是這好多天，沒有見過晴天了。

兄長鐘離澤樺依舊捧著書卷坐在窗邊讀書。她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地翻著幾本書，還是年紀太小，沒什么定力，不一會兒就敗下陣來，把書扔在一邊：“阿兄，父皇母后怎么還沒忙完？”

“國事繁忙，前朝事務重要，他們這些天自然沒有空過來陪我們。夢兒，你且耐心一點，多看看書吧。不然等下夫子過來檢查功課，你又要挨罵了。”

“阿兄真笨，夫子昨天布置的功課不是已經抽查過了嗎？我都背上啦！”鐘離澤夢仰著頭，看著自己的哥哥，臉頰鼓鼓的，“倒是哥哥，昨天夫子過來抽查策論，是不是還打你手板了！”

看著妹妹圓潤可愛的臉蛋，這幾日同父母一樣為著國事煩惱的鐘離澤樺也忍不住稍稍轉晴了片刻，伸手捏了捏妹妹的臉蛋，笑道：“是是是，我的妹妹最聰明了。那妹妹，你要不要去找你岳家哥哥和姐姐玩一會兒，打發打發時間，怎么樣啊？”

“我才不要！”

鐘離澤夢氣呼呼地坐下來，雙手托腮：“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岳家哥哥和姐姐都那么大了，父皇母后有什么正事也找他們兩個聊，我們反而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讓我們知道。找他們玩好無聊的……”

說著說著聲音又低落了下去。一直守在門外的嬤嬤們聽見里面的動靜，以為兄妹兩個又吵架了，慌慌張張進來。聽見是澤夢覺得無聊了，從小就一直照顧著她的方嬤嬤不由笑道：“公主既然覺得無聊，老奴帶公主去花園轉轉可好？”

鐘離澤夢眼珠子一轉，很是爽快地答應了這個提議。還不等披上披風就跑了出去，引得后面的仆從們浩浩蕩蕩地追了出去。誰料，剛剛出了藏書閣，就不見了鐘離澤夢的身影。急的方嬤嬤著急地帶著人就分散了去找。看著仆從們都出了藏書閣，鐘離澤夢才悠悠從藏書閣高大粗壯的柱子后面慢悠悠走了出來，學著大人的模樣勾了勾嘴唇，旋即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向著御書房的方向跑去。

“……我同你周旋了這么多天，你就是一直拖著不肯出兵；你現在告訴我，你打算將這江山拱手相讓？”

好像來的不是時候。父皇和母后正在御書房里爭吵，母后神色嚴肅，言辭激烈，幾乎要把書桌上的東西全部掀下桌去。父皇坐在書桌后面，無奈地撐著頭。鐘離澤夢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剛剛還興高采烈的神情頓時煙消云散，藏在御書房的窗戶底下，靜靜地聽著父皇母后說的話。

風越來越大了，卷著御書房的窗簾，連同香爐中的煙和父皇母后爭吵的話，一同卷碎了往外灌。鐘離澤夢漸漸感覺到了害怕，抱著膝蓋靜悄悄坐下，仿佛抱緊了自己就不會那么害怕。

“……先皇要我發過誓，要我不可以對我鐘離家的族人下手，哪怕一點點都不可以……”

“他現在要殺你！”

“……所以我們走吧。我真的已經厭煩了這些。我們帶著孩子們一起離開……”

“……都要兵臨城下了你還怎么走？現在走了……”

隱隱約約，什么都聽不清。但是鐘離澤夢還是感覺到了一絲危險和不安。是誰在出兵？又是誰要殺人？什么都聽不明白。這一刻她感覺所有的東西都已經超過了自己的認知，可是她卻忘記了，自己才剛剛七歲，這些事情不明白也正常。但是害怕還是本能地占了上風，她慢慢地顫抖著，幾乎就要哭出來了。

“哎呦，我的公主啊，你怎么跑這邊來了？”

怎么都沒找到澤夢的方嬤嬤急吼吼地找到了御書房，卻在御書房的門口看到了縮成一團的她。書房里面的父皇母后聽見外面的動靜，也停下了爭吵，走出門來。穆岫瑤心疼地把縮成一團的女兒摟進懷里，那邊鐘離崢也有些責備地望向方嬤嬤：“不是讓你們看好公主嗎？怎么讓公主跑到這邊來了？”

“行了，不說嬤嬤了，夢兒不哭。”

母后的身上還是暖暖的。鐘離澤夢感到了些許安心。她摟緊了穆岫瑤，小聲問道：“母后，你們最近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你們為什么又吵架……”

“澤夢，別害怕，聽母后說。”

穆岫瑤抓住澤夢的肩膀，輕聲道：“最近外面不太平，父皇母后為了百姓的生計爭吵是正常的。這幾天你乖乖地待在藏書閣，等父皇母后把事情忙完了就去陪你們，好不好？”

一束光從籠罩的烏云之后照出來，恰好打在穆岫瑤的身上。先前那一股慌亂也隨之消散，鐘離澤夢聽話地點頭。穆岫瑤把她交給了方嬤嬤，站起身來，看著小小的身影慢慢遠去。那一束陽光也恰巧消失不見。

“阿瑤，剛剛我們說的話，夢兒不會聽見了吧？”

“總是要面對的。”穆岫瑤抬起手，輕輕地揉著太陽穴，“既然你執意不肯起兵對付鐘離嵩的叛亂，那我就……把孩子們都送走吧。”

風聲獵獵，卷著御書房的窗簾起起伏伏。在這宮墻之內也是很少見到這樣粗獷的風。鐘離崢看著眼前的人，有些困惑，又有些遲疑：“你要把孩子們……都送哪里去？”

“你不愿意出兵，現在我們拖家帶口地走也已經來不及了。我也不要做階下囚，我們將來會去哪里也不清楚。把孩子們托付出去，也總好過陪我們一起，過得不安寧。”穆岫瑤態度堅決，目光炯炯，耀眼的鳳簪在頭上閃閃發光，一國皇后的儀態在這一刻完完全全地顯露了出來。即使此刻，沒有任何臣子在場。

鐘離崢握住妻子的手，輕聲道：“好，我同意你的看法。可是老三老四尚在襁褓，他們兩個又能去哪里呢？還有夢兒，一個女孩子，跟著誰能在這亂世穩妥安身呢？”

“你也知道這是亂世啊！我讓你出兵的時候怎么不出兵啊？要是當時出兵了現在早就安穩了！”

穆岫瑤甩開他的手，面色惱怒。鐘離崢訕訕：“我不也是因為父命不可違背嘛……”

“那大可以把他圈禁起來，而不是養虎為患！誰知道你一直不聽我的……”

穆岫瑤憤憤轉身，走回書房。不多時，幾只鴿子就從書房里面撲棱棱地飛了出來。鐘離崢搖頭，輕輕嘆了一口氣，一滴眼淚從眼睛中滑落出來。他伸手擦了擦臉，踱著步走了回去。正要關門時，瞥見女兒頭上的珠花不知何時掉落在地，于是俯身撿起，輕輕擦拭掉了上面的灰塵。

“夢兒，父皇對不住你們幾個。”淚水好像止不住一般，從眼睛里面滑落，“父皇自己也是無能，走到這一步手足相殘；希望，你們幾個……以后，千萬不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