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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評論第1章 狼群的緩兵之計(1)
這不是故弄玄虛的聳人聽聞,也不是荒誕離奇的杜撰傳說,而是一個絕無僅有的真實故事。故事源于那座虎墓,也叫虎塋,是一只雌性老虎被埋葬后,在一夜之間突然形成的一座小山包。春去秋來,歷經數載,虎墓至今還在,但虎墓的守護者,我的親娘舅——鄭萬順,離開這個世界,已經整整三十五年了。
我姓尹,叫鐵柱。從小沒有見過生身父母,聽師傅宋希山說,我是抗聯的后代。父親是抗聯六軍的一名師長,母親是六軍被服廠的一名普通戰士。我出生后不到一周歲母親就犧牲了,是日本鬼子的迫擊炮奪走了母親的生命,我成了那場戰爭的直接受害人,是該死的戰爭把我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一名孤兒。我痛恨戰爭,更痛恨制造了那場戰爭的罪魁禍首日本鬼子。
師傅說他跟舅舅、母親從小就是好朋友,參軍前他們都是福豐稻田公司的雇工,都在梧桐河東屯居住(現在梧桐河農場三分場)。母親犧牲后,父親還要指揮戰斗,就把我托付給了舅舅帶管,舅舅是師部直屬的偵察連長。那年七月,抗聯戰士與日本鬼子的又一場戰斗打響了,當時舅舅把我交給了他的好朋友宋希山,自己帶著滿腔仇恨沖入雨點般的槍聲中。這是抗聯六軍的最后一次戰斗,敵我雙方打得非常激烈。就是在這次戰斗中,父親和北滿臨時省委書記張蘭生同時犧牲,舅舅下落不明,總指揮李兆麟、政委馮仲云率僅有的八百多人渡江去了蘇聯,而我現在的師傅宋希山當時就是因為帶著我,才被迫留了下來。師傅帶著年幼的我悄悄回到了興山地區,靠狩獵采山,在難以想象的艱苦環境中,把我一點點地拉扯成人。師傅多次跟我說:“你的舅舅鄭萬順至今下落不明,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有時師傅也一個人自言自語:“奇怪呀,鄭連長,到底是哪兒去了呢?”
數年后,舅舅突然在生活中重新出現,著實令他的親人和戰友沒有料到。那是1957年的春天,我跟舅舅鄭萬順相見,卻是起源于那三只老虎,是那三只老虎的吸引,才使我這個當外甥的與白發蒼蒼的親娘舅,在生命的旅程中匆匆地重又相見,卻也是令我遺憾終生的與舅舅最后一次相見。與舅舅相見時,他變成了讓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的牧虎人,他的一生實在是充滿了難以想象的傳奇色彩。
一九五七年的那個春天,興山市西部摩天嶺山腳下,春節剛過,大雪紛飛、寒風凜冽,漫長寂寞的寒冬好象沒有了盡頭。對狩獵隊的炮手們來說,那可是一個豬瘦狍子苦狗熊正蹲倉的休獵時節。
那年我剛滿十七歲,因從小營養不足,沒有資格水靈,像貧瘠的地里的一棵黃豆秧,先天不足,后天怎么努力,也還是沒有一丁點兒的起色。不過,山里水好空氣新鮮,加上后期天天肉食陪著,雖然個頭不高,倒也非常結實,這是常年翻山越嶺跋涉中鍛煉出來的結果,背上七八十斤野豬肉,悶頭走上三十里地氣不短心不慌,體質不壯行嗎?
閑得沒事干,我就在家中按照師傅宋希山的吩咐認真地化鉛豆子。先煮了半鍋棒米面稀粥,倒進水桶里面,再用馬勺把生鉛塊子化成了液體狀。找一塊鐵皮在上面用釘子沖出無數個小孔,將沖有無數個小孔的鐵皮漏子撂置在盛有棒米面稀粥的桶口上,把化開了的鉛水倒到鐵皮漏子里,漏下的鉛水借著棒米面的阻力,形成大小不等的小粒依次沉到了桶底,最后收起來的小粒叫雞砂,大粒的叫炮豆子。雞砂是對付飛禽和小動物的,如野雞、飛龍、沙畔雞、松鼠、灰狗子等等;炮豆子有畜力車的滾珠子那么大,是給狍子、鹿、狐貍、野狼、獾子、羚羊等山里的小動物們備用的。加工完雞砂和炮豆子就繼續再加工獨彈。獨彈有專門的備用工具,也叫絆模,內壁鑼紋狀,每次僅能加工一粒,可也很快,冷卻成型,幾十秒鐘就是一粒。獨彈的內壁是個空膛,見血就會自然地膨脹、爆炸。所以,被擊中的野獸,獨彈進去時的眼兒很小,但穿透了筋肉,從皮肉那面出來就變成了一個大窟窿。實踐證明,在獵場上,獨彈的殺傷力比三八大蓋、半自動的威力都大,獨彈是對付山里的大牲口,如孤豬、棕熊、黑熊、罕達罕、豹子、老虎們的專用品。
用獨彈狩獵需格外小心,平時出獵,除非進深山,一般情況下,獨彈是一概不用的,因為獨彈彈殼內填裝的火藥多,爆炸力特猛。火藥多了,對炮手自己也構成了威脅,尤其是大冷天,獵槍平時都在窩棚內的炕頭上躺著,發現情況,拎出去、推上子彈就打,溫差太大,槍一響有時也有槍炸膛的可能。當年狩獵隊里的于老大,就是在一次用獨彈射擊一只棕熊時,槍膛炸裂,失去了一只手臂,如今不得不退出獵人隊伍。那天于老大在昏迷中,棕熊聞了聞他,以為他死了呢,才搖搖尾巴,離他而去。事后大伙都說,于老大吉星高照,命大。趕巧碰上的是頭棕熊,如果是老虎、豹子呢?老虎豹子是不拒絕死肉的。于老大退出了狩獵隊,下狠心不再跟野生動物打交道。但有事沒事還往我師傅家跑。這不,我正忙著呢,他風風火火地就闖了進來,進門就高聲大調地喊:“老宋啊,宋希山,在家干啥呢?大白天摟媳婦,你還叫不叫個玩意啦!”于老大四十多歲,大手大腳大腦門大下巴凸眼珠子大板牙,他功夫不錯,曾經在謝文東手下當過土匪,1946年剿匪時他將功補過,所以解放后他就享受了一般公民的政治待遇。他不僅力氣大,還有點兒武功。在摩天嶺東坡他赤手空拳,三只灰狼一齊朝他撲上去,他沉著應戰,手腳并出,兩腳踢死了一對,一拳揮去,另一只老狼又被他打得腦漿四溢。于老大槍準功夫深,在狩獵隊,除了我師傅宋希山,其余十多個人,他從來不放在眼里頭。他尊敬我師傅,除了槍法、功夫、膽量和力氣之外,就是我師傅曾參加過抗聯,資格老,威望高。他扯著嗓子一個勁兒地猛嚷:“老宋啊!我今日來報告你個好消息:三道林場,窯工地上前兒個下黑,老虎吃了三匹大馬!都是永芳社套子隊的,全局都轟動啦,你們師徒還不趕緊去看看哪!”
我跟師傅師母住對面屋,于老大一嚷,師父師母緊忙就迎了出來。師母比師傅小著二十多歲,安徽人,是逃荒來的,水靈、豐滿、賢惠、漂亮,但她始終沒有生育,究其原因,天知道!
“咳!咳!”師傅咳嗽著,不冷不熱地說道,“你嚎啥呢?老虎?哪兒來的老虎?你是在做夢吧!”
“真的,宋大哥!忽悠你,我他媽是孫子的,外面都嚷嚷翻天了。我家二小子,從工地上回來說,老虎吃了三匹馬,我還有點兒不信呢?除了老禿頂子和大砬子下面,這方圓百十里,哪兒還有老虎?可我一琢磨,二小子不會撒謊,我就趕緊跑來啦!宋大哥,還是趕緊去吧,眼下的炮手遍地都是,要是別人搶了先,我這趟腿,不就白、白跑了!你還愣著干啥,趕緊去呀!我如果不是洗了手,退了出來,這宗好事,還給你留著呀!”
我辦事也是急性子:“師傅你看,一架虎骨得手,夠咱們一生享用的了,不蹲這山溝子了。要不,我現在就去看看?”
師傅道:“明天去吧!翻山走,也三十多里地呢。”
第二天一早,我就領著狗群去了三道林場。三道林場在興山市的西南部。直線走不到六十里地,是摩天嶺的前懷,與摩天嶺遙遙相對的是老禿頂子,海拔一千六百八十七公尺,也是松花江北岸小興安嶺周圍地區的最高峰。峰頂上有一塊二百多公尺高的大石砬子,那上面常年積雪,云遮霧罩,氣勢磅礴,巍然屹立。師傅說,1945年前后,江北大土匪頭子劉光則,外號劉山東子(國民黨東北挺進軍第六混成旅中將旅長),曾經在老禿頂子一帶盤踞過。后來迫于生活,只好又退到了黑龍江邊。老禿頂子山勢險峻,攀登艱難,若趕上刮西南風,就有時隱時現的虎嘯聲不斷傳來,悲壯蒼涼恐怖,連群狗聽了都會夾起尾巴四處躲藏。“砬子下邊是東北虎最理想的生存之地嘍!”師傅時常瞇縫著眼睛望著遠處的老禿頂自言自語。
老禿頂,離我們大約有五十里地。在我十多歲的時候,一個夏天,陰坡的冰雪尚沒有融化,我親眼所見有四名鄂倫春獵人,手提獵槍,騎著他們的小矮馬,從門前路過,據說是追著兩只老虎來的。我沒有看到老虎,卻親眼目睹了他們的獵馬:毛長、腿短、有耐力、也靈活,那馬平時在甸子塔頭上也能行走如飛,鉆樹林子更是暢通無阻,叫人羨慕嫉妒又有點兒痛恨。
在窯工地的雪地上,我見到了那兩張撕碎了的馬皮和兩堆白花花的骨頭。四條大狗一齊夾著尾巴,不停地哼哼著,似乎有個無形的幽靈正在咄咄威逼著它們。
盡管雪花覆蓋了腳印,但憑著以往的經驗,我也能觀察到,老虎飽餐后,去了老禿頂子的方向。碼著綹子,我又從摩天嶺前懷翻了過來,決定繼續前行,跟蹤到底,就是到了天涯海角,我也要不惜一切代價地前往察看個明白。但師傅不同意,說:“現在不行,不是時候,老禿頂子上的雪,厚著呢!真要滑落到雪谷里面,誰能去救你?等兩天吧,等兩天冰雪化得差不多了,脫了棉褲棉襖,利手利腳的,再上去尋那老虎也不遲……”
很快到了四月下旬,我終于得到師傅的允許上老禿項子探虎。我擇日挎槍領狗,在做了充分的準備之后,信心百倍地開始了一個人向老禿頂子出發了。我并不孤獨,因為陪伴我前行的還有四條獵犬,大黑、老黃、花子、長毛。狗是人類最忠誠的朋友,尤其是這四只獵犬,朝夕相處,忠心耿耿,是伙伴、朋友,也是向導和衛士。
師傅一再囑咐我:“鐵柱呀,我老嘍!可讓你一個人去,是真不放心啊!記住,遇到大牲口,千萬別慌,吃這碗飯,不僅僅是力氣,還得有膽量,膽子越大,智謀就越多,跟打仗一樣,要不怎么說,好的炮手,渾身是膽呢!”
攀登老禿頂子,如果不領狗,我從后坡上,要近些,帶著狗,就只好繞道前行了。四月中旬的小興安嶺,陽坡的冰雪早已經化盡,楊樹樺樹椴樹的枝頭已經變成了嫩綠色,沐浴著春天的陽光;松樹的綠色從深褐色中漸漸地退了出來,像返老還童了的一張張笑臉;達子香開始咕嘟嘴,各種鳥兒也在密林中歡快地鳴唱著。腳踩著林子里地上厚厚的腐枝敗葉,我信心十足地翻過一道嶺又一道嶺,四只大狗在前后左右不停地奔跑著,汪汪聲震蕩著山谷中的茫茫林海。太陽平西,我終于攀登到了老禿頂古峰山的上半部分,樹木遮天蔽日,樹冠比山下面更濃更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