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河那岸的狼群(2)
- 虎峰山傳奇(抗聯故事傳奇)
- 李尊秀
- 3177字
- 2015-01-08 10:03:58
霧氣散盡,太陽已經很高了,可是,仍然沒聽到有老狼在嗥叫,更沒有看到小軍軍的影子。王連長的計劃可能要落空,很可能狼群意識到了什么,也很可能小軍軍已經離開了人世,咱們人類都這么殘忍,更何況,提前多天飛翔的烏鴉就送來了那只鞋子,盡管動物沒有語言,但也在暗示:暗示它們行動上的過失,暗示它們的真誠和歉意。等待、觀望、猜測的時刻,王連長從他的帳篷內出來了,他手掄著沖鋒槍,黑臉鐵青,目光那么惱怒,咬牙切齒地奔到了樹下面,他誰也不看,氣勢洶洶,嘩啦一聲推上了子彈,右手舉起來連瞄也沒瞄,兩個點射:“咚!咚!”槍口噴火,子彈射出,伴隨著槍聲,吊筐的繩子齊刷刷掐斷,裝狼崽的竹筐砸落了下來,“啪嚓”一聲,餓暈了的狼崽突然被震醒,不約而同又開始了叫喚:“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王大奎的槍法師里面有名,也就仗著他嫻熟的槍法,轉業以前才提升了連長。見慣了不驚,誰也沒有表示,可是對狼崽,人人都有些憐憫。炊事員老郭搖了搖腦袋,擅自做主小聲說道:“我去熬點稀粥,不能眼看著它們都餓死。”他說完就走,但剛一轉身又被王連長狠狠地喝住:“別忙活了你!熬什么稀粥,我這就送它們上西天!”“西天”二字,他是爆發地喊出來的,歇斯底里,使勁掄著胳膊,驚得我們猛地又是一跳。
眾目睽睽,朗朗乾坤,此時此刻所有的戰士都清楚地看到,連長王大奎把手上的沖鋒槍狠往地上一扔,伸出他那只青筋暴跳粗糙的大手,猛一彎腰,狠抓起竹筐內蠕動著的狼崽,托在手上猛地掂了兩下。我清楚地看到:可憐的狼崽像一只大栗子果,全身縮緊倒戧著狼毫,情不自禁篩糠般地哆嗦。槍聲、震顫,也許它意識到了死亡的到來,不再吱吱不再哀嗥,聽天由命,連最后的掙扎也自愿放棄,不知道它此刻心里在想啥?想它的爸爸?想它的媽媽?媽媽為什么始終沒有露面?到死也聞不到那甜甜的乳香?再看連長王大奎呢:他臉色鐵青,青得像把刀子,脖子上的青筋也暴跳著老高,因為憤怒和巨大的仇恨,他嘴角撇著,鼻子都往一邊歪了。狼崽在他手上托了才僅僅幾秒,他沒再猶豫,對準那棵蒼涼的樹身,右臂一揮,劃了半個弧圈,惡狠狠地出手,啪嚓一聲,狼崽摔死在那棵粗大的樹上。隨后又抓起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老戰士韓倉看不下去了,義正辭嚴制止他說道:“王連長你住手,太過分了吧!都是生命啊!我們畢竟是侵占了人家的地盤,對待俘虜,我們還講究寬大政策嘛!”韓倉代表了大伙兒的意識,抗議連長,手段這么無情。
王連長把第六只狼崽托在了手上,看著韓倉,兇狠的額頭上深立著一個“川”字。他深深地呼吸,在釋放著火氣,他目光咄咄,眼睛里布滿血一般的紅絲。他害死了老狼,除了一口惡氣,摔死了狼崽,一口氣摔死五只狼崽,他心里的仇恨略有點兒減少。可是面對老戰士韓倉,面對手下二十多個官兵,威信和權威不能受到褻瀆,老戰士韓倉這是在挑戰,挑戰自己的權威和威望,他不能容忍,如果容忍了還怎么去領導?領導的威信比什么都重要。殺一儆百,必須得回擊,迎頭回擊,剎掉對方的威風。于是他右手狠掂了一下狼崽,猛伸出左手,指著韓倉的鼻子,氣急敗壞,雷鳴般的吼道:“閉嘴,太放肆了,我這是執行團首長的命令,你敢抗命!滾!什么身份,都他媽的不懂?”也許是為了樹立其威望,對著韓倉又出了口惡氣,同時手上的狼崽子也狠狠地拋出,“叭唧”一聲又砸在了樹上。然后抓起來最后的狼崽,斜蔑著眼睛,看了大伙兒一圈,然后才出手,徹底釋盡了他全身的的惡氣,然后他誰也不看,猛地彎腰抓起槍支,趔趄著身子回帳篷去了。
他剛剛進屋,眼尖的小田急指著遠處突然間喊道:“媽呀!快看哪!快看哪!那不是小軍軍嗎?那不是小軍軍嗎?!老狼領著,三只老狼領著。”然后又高呼,喜悅地喊道:“周大姐,王連長啊!小軍軍回來啦!小軍軍回來啦!”他邊喊邊蹦,喜極而泣滿臉都是眼淚。
順手勢望去,鴨蛋河那岸,果然有三只老狼在站著,一白兩灰,灰狼左右,白狼局中。小軍軍正蹲著吃白狼的奶呢!也許聽到了小戰士的喊聲,一齊扭頭凝視著我們,同時張嘴,一聲聲嗥叫。叫聲甜美,釋放著善意,同時也摻雜著愉悅和友情。三只狼尾巴同時在搖擺,姿勢優美,當然也是極友善的招呼,招呼我們兌現諾言,歸還領地,歸還那七只狼媽媽的孩子。
見到了小軍軍,大伙兒都忘記了所有的不快,激動熱烈,拔腿就往河對岸跑去,一邊奔跑一邊在呼喊:“噢!噢!小軍軍回來啦——”
“小軍軍回來啦——”
“小——軍——軍!小——軍——軍!”
聽說小軍軍回來了,小軍軍找到了,王連長夫婦也急奔了出來,周彩霞盡管體質虛弱,披頭散發,一路狂奔著東倒西歪,趔趔趄趄,但奔跑的速度比男子漢還快。她大張著兩手舞動著頭發,喜極而泣,一邊狂奔一邊在呼喚:“兒子啊!兒子啊!想死媽媽啦!想死媽媽啦……媽媽來啦!媽媽來啦!……”
河水不涼,眾人簡直像見了水的鴨子,來不及脫衣脫鞋,“撲通!撲通!”都急跳了下去。水花老高,嬉笑聲蕩漾。兩岸樹上的鳥兒也愉快地唧喳,仿佛也在替我們高興。三只母狼見我們涉水,拋下軍軍轉身就走了,沿河流下行步伐輕快,都撅著尾巴并小跑著晃動。無疑它們也是期待了多久,期待著今天這特殊的日子。尚沒有下水我就清晰地看到,三只母狼都非常年輕,毛眼華麗,體形俊美,腹下的奶子都圓鼓鼓地漲著。哺育期間,肯定都有自己的孩子,肯定也都有愛著它們的丈夫,可是為了群體的利益,心甘情愿地丟下了愛子,服從狼王即狼群的旨意,連續多天,傾其愛心,把全部奶水都奉獻給了小軍軍。小軍軍的年齡快二十個月了,食量肯定是狼崽子的數倍,狼王就只好配了三個奶媽,也是小軍軍生命中的奶娘。由三只母狼交替著喂奶,不怕小軍軍有大肚佛的食量。
我們上岸后都圍著小軍軍,好像圍觀天外來的奇人,小軍軍沒瘦,比原來更胖了,只是左腳上僅套著一只粉色線襪,丟失了的鞋子只有我們知道。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索,舊社會的土匪劫持了人質,不見送錢,到時候就撕票,撕票的手段就是剝光衣服,綁在樹上,眼瞅著人質全身被蚊蟲叮爛,流淌黃水,慢慢地爛死。但那是土匪,土匪是人,與老狼不同,老狼是動物,棲居穴坑,毛厚皮硬,不怕蚊子叮咬。可是小軍軍就不同了,細皮嫩肉,不見煙火,老狼想保護也保護不了啊!所以,剛一過河,見到小軍軍安然無恙,我就非常地吃驚,甚至是愕然。老狼真神了,小軍軍身上沒有見到膿包,看到的是灰綠,全身的灰綠,耳朵、額頭、鼻子、眼睛、手、腳、胳膊,處處都讓灰綠給覆蓋。瞅他半天,戰士們都哭了。“呦!嗬!小軍軍變成綠孩子啦!”“呦!薄荷味啊!”“可不咋的,身上的薄荷味,這么樣的濃啊!”聽眾人議論,我猛然意識到,山里有一種紫梗綠葉半米多高草本植物的野薄荷,這種植物跟艾蒿相似,是蚊子的克星,蚊子見到老遠就躲了。我們老家院子里就種過,野薄荷周圍絕對沒有蚊子。可以想象:母狼先把野薄荷嚼碎,再用舌頭,把野薄荷的綠汁涂到孩子身上,這也是老狼們唯一的方法,保護孩子不被蚊子叮咬。見我們圍繞著,小軍軍的目光就有些復雜,顯然他習慣了與母狼們為伴。他噘著小嘴,看著遠處喃喃地喊道:“娘!娘!”(狼!狼!)吐字不清但感情很深,張口喊狼,真喊的是娘了。
我們扭頭清楚地看到,就在下游周二坤夫婦祈禱的地方,三只老狼躍入水中,輕輕松松就跋涉到了對岸,上岸以后各奔了東西,唯有那只晶瑩剔透的雪白的母狼,奮不顧身撲到了樹下,一聲接一聲痛苦地嗥叫。我看得清楚,對著那些死崽它瘋了般狂聞,聞聞這只又聞聞那只,用嘴銜住了又極快地放下,然后匆忙又叼起來一只,駭然、緊張,不知道如何?慌手忙腳拿不定主意。忽然,它猛地抬頭沖著河東岸張望,驚恐萬狀。它看了我們足足有幾分鐘,猛地張嘴嗥叫:“歐!歐!歐!”
一聲比一聲絕望,一聲比一聲更加地凄慘。它不是在嗥,而是在哭,撕心裂肺,嚎啕般地大哭。就在我們極緊張的時刻,它忽然躍起來圍著白樺樹狂奔,速度特快,它好像是瘋了,跑著跑著,猛然一頭往白樺樹上撞去。河這岸的我們,都承受不住了,淚水奪眶,幾個小戰士哭出了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