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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狼群的緩兵之計(3)

敵人知道抗聯部隊撤到了大山深處,但也不會走遠,也就在遜克縣和孫吳縣附近。為了徹底消滅李兆麟和馮仲云,日偽軍每天都在山里搜捕,像梳蓖子一樣,一座山頭一座山頭地梳理。頭上還有飛機偵察、轟炸。硝煙彌漫,炮聲隆隆,人喊馬嘶,殘枝遍野,死傷的野獸無數,飛禽與獸類也遠遠地躲了起來。鄭萬順奔槍聲的方向而去,他知道,沒有目標,敵人是不會盲目打炮的。那天頭午,離開洞穴也就是兩三個小時,回頭望望,見老虎沒有跟上,就徹底放下心來。他知道,老虎是最懶最貪睡的一種動物,一時三刻也不會跟上來的。他放心了,手握戰刀,邁開大步,恨不得一步就要跨到首長和戰友們的身邊??苫挪粨衤?,在越過一片大草甸子時,一腳踩滑,整個身體就突然地滑落到了沼澤之中。沼澤深不見底,他扔掉戰刀,并本能地呼喊了起來:“救命?。【让?!救命……”他清楚地看到,旁邊有一堆水冬瓜。但相離太遠,難以抓住,只能抓住兩塊漂浮在沼澤上的塔頭?;位斡朴疲较菰缴睢K^望中更不會忘記,去年夏天部隊由蘿北縣橫穿小興安嶺西征海倫,在煙囪山附近,兩名戰士就是滑進沼澤中喪生的。死亡的魔鬼把他越拖越深,而求生的本能使他在后悔中不得不拼了命地大喊大叫:“救命啊!救……命……啊……!”他后悔了,后悔不該從石洞中悄悄地溜了出來。此時此刻,他是多么渴望再能見到那只母老虎的影子啊!周圍沒有獵人和采山者,除了自己熟悉的那只老虎,其它動物即使知道,也絕對不會來搭救自己的。他不敢掙扎,經驗告訴他,越掙扎下沉得就越快。只能屏住呼吸、全身不動,而沼澤下往往有一股涌動著的暗流,水流雖緩,卻是冰涼冰涼。眼瞅著污水就要浸過了肩膀,生命之火很快就要熄滅了的關鍵時刻,那只老虎風馳電掣,撲到跟前,轉了一圈,踩住塔頭,就把尾巴遞了過來。他兩手抓住,老虎尾巴輕輕一揚,像釣魚般,就把舅舅從沼澤中釣了上來。

舅舅得救了,抱著老虎好一場大哭。他趴在老虎背上,老虎就乖乖地把他馱了回去。躺在山坡上昏睡了兩天,心急如焚,他決定再次出山,去附近村屯打聽抗聯部隊的準確下落。于是,就用商量的口氣跟老虎說道:“你就陪著我走一趟吧!到朝陽山附近,不然的話,我就要急死了!”老虎似乎明白了舅舅的意識,把頭依在舅舅的身上。

北安一帶的老百姓,早就并屯居住了。小屯并大屯,大屯修了炮樓子,出出進進,都要搜身檢查。在引龍河附近,他摸進一個屯子,問了幾家,也沒有打聽到抗聯部隊的去向。他還清楚記著,那是個大村,名字叫四道崗,剛出村子,巡邏兵就追了上來:“站住!站?。〔徽咀。献泳烷_槍了!”敵人一喊,他撒腿就跑。敵人就追。槍聲大作,子彈颼颼地,貼著頭皮和耳朵根子擦過。槍聲一響,蓮花鎮上的敵人也就出動了,后追前堵,眼看敵人就要追上來了,老虎忽然閃出,他躍身騎上,頂著子彈,掉頭往山里奔去。跑了幾百米舅舅覺得跨下的老虎一個趔趄險些把他摔了下去。繼續再跑,速度明顯見慢了。

回到石洞前面的平崗上,趴下去的老虎就再也沒有起來,舅舅仔細一看,老虎三處受傷,腦袋、脖子和肋條上,流血太多,已經是寸步難行了。看著奄奄一息的老虎,舅舅的心中悲痛,哀傷而又后悔。后悔不該輕易出山,讓老虎搭上了性命。老虎瞅著他,痛苦的目光里閃著淚光,尾巴仍然在輕輕地搖動著。

小虎崽爬了出來,吱吱叫著,并伸出細嫩的舌頭,輕輕舔著媽媽額頭上的傷口,虎媽媽腦袋歪在地上,也伸出了舌頭,非常吃力地在寶貝的身上一下又一下舔著,沒有對話沒有語言。鳥兒不叫,林濤不響,大山靜悄悄的,只有身邊的溪流,像哭泣一般,嘩啦嘩啦地淌著。太陽不再露面,天空是鉛灰色,整個世界,在舅舅的腦海中,也像是突然凝固了一般。污血在繼續流淌,虎媽媽終于停止了呼吸。它的舌頭仍然伸在了外面,由鮮紅變成了絳紫色,眼睛沒有合上,眸子卻停止了轉動。仿佛仍然在凝視著自己。舅舅急忙把小虎崽抱了起來,悲壯而又深沉地說道:“伙計,你兩次救了我,你的孩子,我會替你撫養大的!”盡管停止了呼吸,老虎的尾巴又再次微微晃動了兩下。舅舅思索了片刻放下虎崽,跪了下去,拜了三拜,哽咽著說道:“大山作證,但愿來世,你我能結為夫妻。不管是做人還是當獸。我鄭萬順心甘情愿地終生與你陪伴!老伙計!你聽見了嗎?”

他到處尋找石塊,搬運回來,覆蓋在了老虎的身上。很快,一座虎墓就用碎石壘了起來。嚴嚴實實,丁點兒不露……

我的舅舅,原抗聯六軍直屬偵察連長鄭萬順,在老禿頂子主峰他的窩棚內,用不太流利的語言,終于為我,他的外甥尹鐵柱,講完了這個他與老虎結拜天地的傳奇故事。于是我問:“舅舅!那只小虎崽呢?”

“小虎崽松松啊,如今,松松也老了!”舅舅看著我,憂慮重重地說道,“光復后啊,來了幾個鄂倫春人,要跟松松全家過不去,讓我呀,硬是擋了回去。要殺松松,就得先殺了我,有我在,誰也休想動松松的一根毫毛!”他的口氣和表情,讓人看到了一個軍人,不,一個牧虎人的尊嚴和氣質。

“舅舅,我要回去了!過兩天,師父和師母都會來看您的!”告別了舅舅,我持槍領狗,懷著一種悵然的心情,離開老禿頂子返回了家中。

鄭萬順找到了,師傅宋希山高興得簡直有點兒不能自已:“太好啦!太好啦!老連長,總算是找到你啦!”師傅舉杯狂飲,激動萬分。

師母卻流著淚說:“鐵柱呀,你咋不讓你舅舅下山到咱家里來呢!一個人,孤零零的,半輩子,守著那幾只老虎,多不容易啊!過兩天,咱們都去,把你舅舅請下山來,到咱家,也過兩天人世間的日子!”

第二天,于老大趕巧也來了,聽說舅舅還活著,就在老禿頂子上以虎為伴,也大呼小叫地喊道:“宋大哥!明天咱就上山,去看看你那位老連長,多背點兒咸鹽。就這么定了,我也回去準備準備!”于老大興沖沖返回了林場。

可是,天不遂意,先是下雨,后是飄雪,斷斷續續,一下就是半個多月,把師傅急得坐臥不安。

等開晴我們一行四人就浩浩蕩蕩地出發了,說說笑笑直奔老禿頂子的主峰。

爬到石崖前面,高聲呼喊,不見回答,近前一看,舅舅已經身亡,那只名字叫松松的老虎,立在面前,也停止了呼吸。舅舅鄭萬順是病死的?餓死的?還是老死的呢?他坐在那張熊皮上,雙眼緊閉,須發悠悠,表情安寧,滿臉紅色,像睡了過去,沒有半點兒的遺憾和痛苦。再看那只老虎,也像站立著睡了過去,僅僅是腦袋和尾巴垂了下來。真是虎死不倒威??!我們一行人在現場轉了一圈,沒有發現其他炮手和獵人留下來的痕跡,從中推測,舅舅可能是突發急癥而故,而老虎松松,是發現主人死后,因悲痛過分,而自絕身亡的。

那張馬皮還在,石洞門口另外兩只老虎一大一小,仍在眼巴巴地望著我們,仿佛在等待著人類給它們點兒恩賜和保護。師傅站在舅舅的尸體面前,鞠躬后宣誓般說道:“老連長,你去吧!那兩只老虎,我宋希山只要還有一口氣,也要替你守護好它們?!庇诶洗笠簿狭巳齻€大躬,聲音不大,卻是擲地有聲:“我還回來,回到狩獵隊,不為別的,為了看護這兩只老虎,像鄭連長那樣,也要終生做個牧虎人!”

師母不停地抽泣,最后竟嚶嚶地哭出了聲來:“老天爺呀!好人,咋就命不長呵!鄭大哥,我來接你,備了酒、備了飯,你吃不上,我心里難受?。 ?

于老大用一只胳膊,把帶來的油餅、饅頭統統扔給了那兩只老虎:“吃吧!吃吧!放心吃吧,從今以后,有人敢害你們,我于老大,就跟他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不把你倆保護好,我他媽就不是于老大!”

在木屋門前,用舅舅的鎬頭,我們挖了一個大坑,把人和老虎的尸體同時深葬了進去。

據說,舅舅當年埋葬松松母親的那個虎墓,后來變成了一座小山。為了核實此事,兩年以后,我親自從興山市出發,從伊春市友好林業局的雞爪河林場翻過山去,進入了遜克縣境內的沾河上游。沾河是遜河的上游,也是黑龍江的一條支流,順河床走了大約有十幾里地,在沾北林場境內,我居然找到了那座老虎墓。

虎墓離河床大約有三百米,在草甸子的正中,孤零零的,有兩間房子大小,遠遠看去,倒像一個剛出了鍋的大饅頭,人們都叫它虎峰山?;⒎迳缴厦娴耐翆硬缓?,卻長滿了不少的松樹和柞木棵子。近看,雜草叢生,野花飄香,在植被裸露處,青褐色的花崗巖石堅硬無比,用槍托子扦了扦,震手,卻連半點石渣也不肯掉落下來。

虎峰山周圍森林茂密,大樹參天,鳥兒唧唧,獸聲不斷。我到了附近一處營林工地,一位老職工告訴我:“從前俺們真就不知道這是座虎墓呢!總有點兒奇怪,即使是晴空萬里,一早一晚,從這墓山頭上,也總是有煙霧飄了出來,十幾年了,從來就沒有間斷過。為了弄個究竟,我們林場有個愣小伙子,刨開土層,用炸藥轟了一次,不曾想那巖石紋絲沒動??!他本人倒把眼睛崩瞎了,變成了獨眼龍。從此以后呵,就再沒有人敢去招惹它了。只是有不少婦道人家來燒過香,許過愿,靈不靈,也不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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