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烏鴉與狼群(1)
- 虎峰山傳奇(抗聯故事傳奇)
- 李尊秀
- 3521字
- 2015-01-06 17:02:32
蹚過河西岸我才注意觀察,這里的地形像農民用的簸箕,背靠高聳入云的望江峰,面朝蜿蜒流淌著的鴨蛋河,兩條拿捏著的山脈恰恰就是簸箕的把手,座北朝南陽光充足,植被翠綠環境特別幽靜,難怪免野狼群視這兒為據點呢。狍子野鹿,山耗子黃鼠狼,肯定是野狼最理想的食物。野狼在夏天可以分散到平原上覓食,秋季才返回山里頭大兵團作戰,在山里覓食的時候不易暴露目標,大兵團作戰即便棕熊見了也嚇得哆嗦,天時地利,它們都占著。眼下我們要在這塊地盤上開荒,在這里開荒就等于逼狼群搬家。逼它們搬家定有一場惡戰,當時我想。
當然了,農場領導早有思想準備,配發槍支就是從沒有的先例,別說是眼下極特殊的時期,邊境線上緊張,就是在平時,去荒原上踏察也不動用軍火。否則,當年門頭溝的知青,就不會變成這十三座墳墓。據說他們僅帶了支鐵銃,如果讓鐵銃“咕咚”響一聲,那可得鼓搗上半天,就在鼓搗的時候就被狼群嚼了。狼群這種猛獸我非常熟悉,既狡猾又兇悍,斗智斗勇絕對不會認輸。有一次它們圍攻一只棕熊,我親眼目睹,看得心驚膽顫,棕熊龐大,力氣大得驚人,它胳膊粗壯,爪子鋒利,厚厚的牛皮搭上就能撕開,對狼群的圍攻根本就沒有在乎。大意失荊州,棕熊吃虧,就是它太大意。
那年我還是十七歲的孩子,第一次狩獵,沒有見過這么悍的狼群,大約能有十二三條野狼,毛眼邋遢看上去很瘦,棕熊也是剛剛蹲倉出來。漫長的寒冬消耗了體力,饑餓也使它兇狠而又殘忍。因為饑餓,狼群把棕熊當作了獵物,所有的狼眼全部都是藍的。棕熊也因為急需要補充,遭遇強敵,眼睛瞬間也變成了紅的。棕熊餓了可以下河捕魚吃,鮭魚是它最理想的食源,如果捕不到鮭魚,它還可以尋找,頭一年秋天生長出來的蘑菇,棕熊屬于雜食猛獸,好壞都行,都能填飽肚子。但狼群不行,野狼純粹是肉食動物,上帝為它們設計好的胃口,沒有肉類肯定就得餓死。此刻的狼群齜著牙沖鋒,在棕熊屁股大腿處撕上去就是一口,直疼得棕熊哞兒哞兒叫喚。
從感情上我始終偏袒于狗熊,見野狼太多,心里就嚷道:“快爬樹啊,快爬樹啊,爬樹,狼群就沒有咒念了。”但棕熊可能是太自負了,對我的焦慮沒有放在心上。我離它們足有三四百米遠呢,我心里的想法它們怎么能知道,我也不可能拼了命呼喊,我是獵人,不是門頭溝城里來的那些個“傻瓜”,只好持槍觀望。吃了虧的棕熊很快開始反擊,它猛地直起身子,足有兩米多高呢。棕熊搏斗必須后腿直立,這是它先天生理上的缺陷,它眉毛太長,視覺模糊,瞎子一樣肯定就得吃虧。可是它一旦站立了起來就特別威風,綠豆般的眼珠賊亮賊亮,居高臨下,兩只大巴掌就能發揮出威力。站在遠處我清楚地看到,一只瘦狼被棕熊一巴掌打出去能有一丈多遠,很可能脊梁骨被一巴掌打斷,不停地哀嗥:“歐哇!歐哇!”全身倦縮像一個龐大的剌猬。一狼致命,其它老狼全都愣住了,不再進攻,遠遠地瞅著,似乎是屈服了大棕熊的蠻勁。這個時候,棕熊若逃走也是最佳的選擇,其它野狼不會再圍追。但棕熊這家伙太傲慢太自負了,總認為它是大森林的一霸,除了人類,沒有天敵能把它奈何。就在它哞兒哞兒得意的時候,死亡的腳步悄悄向它走近,它蒙在鼓里還在做美夢呢。
我揪心又膽怯地看到,兩只老狼同時在咬耳朵,仿佛在商量重大性的機密,我真為棕熊攥著一把汗啊。可是已經晚了,只見狼群猛地向剛才受傷的那只瘦狼撲了上去,風卷殘云,毫不猶豫,相互撕扯著,幾分鐘就把同類給吞了。狼吃同類,父親早就說過,但畢竟我這是第一次目睹,野狼絕情又殘忍,這是野狼留給我最壞的印象,蠶食同類,它們真是狼啊。
狼群對大棕熊又開始進攻了。同時圍攻沒有什么奇法,閃電一樣,比閃電還快。大棕熊的巴掌剛剛掄起,兩三只惡狼同時把它叼住,任憑大棕熊呼呼地掄著,野狼的牙齒再也沒有松開,焊上了一樣,況且它立著,致命處已經暴露。致命處是它的陰部或睪丸,或者是胸膛人字型的地方,這兩處地方都蹭不上松油與河砂的粘裹,狼群當然很快把棕熊扯倒。棕熊開始還在哀吼,不大一會兒哀叫聲就沒了。
以弱凌強,狼群打了一場漂亮的戰斗,動物之中也只有狼群,慌而不亂,有條不紊,靠著智慧,協同作戰,再強大的保壘也能被攻破。那次我回家把狼群戰棕熊的場面對父親說了,父親對我狠狠地吼道:“閉嘴,傻家伙!知道嗎,你比那只棕熊還傻,毛眼邋遢,肯定都是餓狼,還他媽的看呢,沒有那只棕熊,肯定把你給你吃了!”餓狼毛邋遢,飽狼毛華麗。遇到餓狼千萬要躲開,尤其是群狼,你槍法再準,本事再大,弄不好也得丟掉性命。
父親是獵手,關于動物,北大荒的動物,我從小就從父親那里學到了不少的常識。
來到河西的第一個夜晚,除了在媽媽懷抱中的軍軍,我們大伙兒誰也沒敢睡覺。緊靠河邊,灌木叢濃密,陰森幽暗,暮靄粘稠,小咬蚊子成蛋,旁邊排列著十三個墳頭,一大群烏鴉起起落落哇哇叫著,再加上遍地都是一堆堆非常新鮮的狼糞,尖刺的骨頭在糞便中裸露,空氣中彌漫著臭哄哄的膻味,氣氛自然就緊張恐怖,王連長問我:“李排長你說,除了槍支,狼群還最怕什么?”
“最害怕煙火和響器唄。”看著王大奎滿臉的緊張和極恐怖的目光,我毫不猶豫立刻就答道:“誰也不能睡覺,絕對不能斷火,狼群襲擊常在第一個夜晚,這種動物非常狡猾,知道咱們行軍非常疲勞,容易瞌睡,它們的襲擊越容易成功。”我嘴上說著,心里卻想到,當年門頭溝十三個知青,很可能就是第一個夜晚,都睡熟了過去,才慘遭不幸……
“攏柴火,攏柴火。”連長王大奎大著嗓門嚷道。干柴不缺,遍地都是,很快就堆積了兩大堆干柴,點燃了一堆,另一堆備用,點著的柴堆加上復蓋著割倒了的蒿草,干透了的樹枝噼噼叭叭響著,滾滾濃煙幾乎把荒原給罩住。從地上的跡象我清楚地看到,有些狼是剛剛才逃走,此刻它們就在遠處盯著我們,這著實令人緊張毛骨悚然。
盡管有煙火,但小咬蚊子也叮著你不放,嗡嗡叫著,叫得令人心煩。嘴唇不時被蚊子給叮腫,腫漲得老厚,麻木疼痛,用牙齒咬咬都沒有感覺。
夜色漆黑,霧氣很濃,樹葉上不時有露珠在滴答。借著火光,隱約能看到遠處一雙一雙的綠光,幽靈一樣,像晃動著的鬼火,我知道那就是狼窺視的目光,讓人的內心越發感到恐怖。
刺刀打開,子彈上膛,宋黑子和我都攥著槍支,沖鋒槍始終在王連長手上,他緊靠一棵大樹席地而坐,兩眼不眨盯著那些鬼火,身邊就是他剛隨軍的妻子——周彩霞大姐,大姐懷抱著熟睡中的軍軍。軍軍這孩子特別招大人喜歡,一歲半不到,剛剛才會跑,胖臉蛋,大眼睛,兩顆白牙,嘴角還各有一個深深的酒渦,幼稚天真,頑皮又機靈。他見了我們這些當兵的都叫叔叔,只不過把“叔叔”喊成了“福福”,小嘴巴特別甜,有時候正在媽媽懷里吃奶,你一喊軍軍,他立刻松嘴扭著臉沖著你直笑。
圍著篝火,大伙兒的話題始終圍繞著這十三座墳頭。明知道是空墓,沒有尸體,僅有幾件衣服,可是仍然覺著有一陣陣陰風從墳墓里冒出來。
王連長畢竟接觸得最多,他給我們介紹了門頭溝知青來這兒的經過。
延軍與共青,原來是一個農場,即共青農場,胡耀邦總書記兩次來視察,當年的農場是團中央建的,職工多數是門頭溝的青年,剛開始的名字就叫北京莊,后來又創辦了天津莊、沈陽莊、哈爾濱莊,四個莊聯合為共青農場。五十年代末期,各農場開墾都繞開了濕地,濕地陷車拖拉機也無奈,相比之下平崗和慢坡就特受到青睞,砍掉樹木,挖掉樹樁子就能變成農田,弊病是毀林,再就是慢坡地狼多。野狼都在干燥處挖洞,干燥處壘窩,生存育崽,避免受水氣。所以說,選擇漫崗,人類與狼群肯定發生沖突。多數是人類把狼群給打跑,或者是打死,除了吃肉還能得張狼皮,狼肉治氣管炎是最好的偏方,地處高寒,氣管都不好,所以說,獵狼打狼積極性都很高。可是也有倒霉的時候,不是倒霉,而是人類輕敵,一時忽略被狼鉆了空子。門頭溝來的十三名知青,在鴨蛋河兩岸的望江峰下面,也就是我們現在的位置,十三名知青都是青年,都來自首都,都是花季年華,鮮嫩鮮嫩,野狼群肯定吃紅了眼啊。地處荒涼人煙稀少,即使是呼喊也沒有人搭救,陰森森的,讓人悲涼,讓人寒冷,河岸邊十三座不算大的墳頭,墳頭上落滿了枯枝和敗草,敗草上又長出綠油油的雜草,雜草中偶爾還有幾朵小花,有粉有白也有淡淡的黃,隨風搖晃,好象在悄悄地訴說十年前的悲涼……
天黑以前,剛一上岸我就注意到了,十三座墳頭被白樺樹遮掩,雜草叢中木板條制成的墓牌早已經腐朽,風吹雨淋字體也已經模糊,但仔細辨別還能辨別清楚。篝火映著,十三座墳頭就在我身邊,我們選擇這塊地盤,不是因了讓那十三位陰魂來保佑,我們是軍人,思想并不迷信,是環境所限,地理位置最佳,這兒就是以后建村設屯的地方。最佳位置,十年前他們就已經選好,前人的奉獻我們還得繼承。
北大荒的夜晚漆黑漆黑,沒有狼嗥,沒有獸鳴,萬籟俱寂,只有河水在嘩啦啦淌著。瞅著火光,聽著遠處,奔波了一天,饑餓加勞累,持槍坐地上,上下眼皮就開始了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