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廣平縣里風熱蟬躁。

咚——

李牧感覺背部接觸到了一片厚實土地。

什么狀況？

眼皮好重，身體好麻，身上濕粘難受。

“呼……小姐，咱們把這人放這樹蔭下就走吧。”

一道嬌嗔傳來，讓李牧心里生起一絲警覺。

“不可，這天氣苦熱，萬一有個閃失，失了性命怎辦？”

另一道聲音自李牧耳邊傳來，酥酥糯糯的，像是春風拂柳絮，軟得李牧好想就這么一直陷下去。

“可是，小姐，咱們把他從河里撈起來已經耽擱很久了，再不回去，太陽落山后就不好了。而且，這人奇裝怪貌誒，怕不是準備祭給那河神的，咱們只是野……”

“莫說了，見死不救，泰山娘娘若有聞，會怪罪的。”

河里？撈起來？泰山娘娘？這到底在說啥？

聽到倆人對話，李牧一個激靈從地上彈起。

“吖，公子，你醒了？身體可無恙？”

聲音酥糯，拂平人心底不安，李牧尋著聲音偏頭望去——

少女年約十四五，一襲紅衣似霞，紅帛披肩，臉蒙薄紗，只露一雙剪水秋瞳，正好奇打量著李牧。

李牧一剎間有點晃神。

“喂喂喂，我家小姐好心救你，你還一直盯著我家小姐看？”

李牧眼角一道身影閃過，一個丫頭雙手叉腰，擋在少女身前。

“蕓兒，不可無禮，公子不是惡人。”

“唔……”那名喚蕓兒的丫環，身著鵝黃襦裙，嬌俏靈動，聞言嘟起小嘴。

李牧回過神來，眼下人家救了自己，自個卻盯著人姑娘半天是有點失禮，便當即站起身，拱手抱拳，作了個揖：

“兩位姑娘，是我失禮了，我本以為‘云肩披彩霞，人似畫中仙’是夸張，今日見了你家小姐，方知是白描。一時失了神，還望恕罪。”

“？”蕓兒。

少女那白凈小臉卻是咻地飛起兩朵霞云。

“對了，這地兒是哪？”李牧怔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現在沒心情稱賞少女的姿容，只想弄明白發生了啥。

“公子，此地是廣平縣郊，公子可還記得落水前的事？”

嘶……廣平？落水？

李牧捂著腦袋，只記得今天公司組織團建，去爬夢狐山，自己剛爬到半山腰，尿急，尋了處僻靜，找上棵老樹，拉開褲鏈，放水，之后的事就記不起了。

難不成？不至于吧。

李牧抱著一絲忐忑問：“姑娘，今年是哪年？”

“正德，”少女歪頭，兩顆烏黑眼睛滴溜一轉，“公子莫不是爛柯人？”

“爛柯？”李牧一頓，隨即搖頭。

他倒是知道這個典故，可自個是穿越來的，還是身穿，看樣子是自己這身行頭讓人誤認了，但眼下最要緊的是接下來自己該咋活。

李牧沒注意到的是，隨著自己搖頭否認，少女那晶亮眸子黯沉了一分。

“那公子可還記得家住哪里，如若不遠的話，我們送你一程。”

家？聽到這個熟悉名詞，李牧張嘴想說明下，可話到喉嚨，卻只是啊啊干笑兩聲：

“我。好像沒家可回了……”

“啊，抱歉，我不知……”

“姑娘別多想，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我家離得有億點遠。”李牧擺擺手，打斷少女的歉意。

“遠？可是在海外仙山？”

“沒，但也不差吧，總之就是可能很難回得去了。”李牧搖頭。

“那，公子如若不嫌棄，可到我家歇夜，問下我爹爹他有沒有辦法幫你。”

李牧聞言想了想，現在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便點點頭，對著少女道：

“也好，那叨擾了。對了，姑娘該怎么稱呼？”

“家父姓辛，我在家中排行十四，公子喚我辛十四娘便可。”

啊？！辛十四娘？聊齋？狐仙？！

李牧聽到這名字一呆，下一秒，耳畔沒了聲響，眼前一切事物開始褪色，一息后，李牧發現自己盤坐在一抹如鏡水面上，面前一株老樹枝條搖動。

這里難道是我的識海？

李牧四下張望，可除了面前這老樹外空無一物。

老樹枯老泛黑，細看下，卻有根新枝奮力生長。

盯著這老樹半天，李牧穆然瞪大兩眼，雖有千言，最后卻無奈嘆氣：

“樹爺，如果我現在道歉還能讓我回去不？”

老樹似是沒聽到李牧言語，伸出那根樹枝在他身前水面一點，水面蕩起一圈圈漣漪，漣漪中間顯現出一幅畫面。

畫面中，一紅衣女子抱著短發道人在山林間翻飛，片刻間，攀至山巔。

紅衣女子將短發道人輕放地面，輕蹭他面龐。

哪怕地上短發道人面色慘白，已然是氣絕多時。

紅衣女子收回目光，面月而跪，叩首禮拜。

九拜過后，輕啟朱唇，吐出一枚金丹，金丹在月下滴溜溜打轉，像是漩渦，將月光牽引成華。

金丹每轉一圈，月華便落下一滴，月華每落下一滴，月光便黯淡一分。

片刻后，月華不再滴落，金丹裹著一層月華，散發出銀銀輝光。

紅衣女子張嘴一吸，并沒有把金丹吞回腹內，而是抿在唇間。

唇角癡笑，滿目秋雨。

俯身，兩唇相擁，舌尖一頂，將金丹渡入道人口內……

到此，畫面消失。

沉默良久，李牧眉目凝重：“這是我和辛十四娘的命劫還是預言？您老是哪路神仙？”

老樹這次有了回應，識海內響起一聲蒼啞。

“度朔有桃都，”

“百轉三千里。”

“桃木鎮鬼邪，”

“桃花結良緣。”

言畢，樹枝抬到牧李手前，枝頭一朵花苞緩緩綻開，露出內里一枚樹種。

李牧愣了一下，攤手，樹種無風自落。

接過樹種后，度朔桃樹自樹枝開始寸寸枯萎，消散。

李牧垂手，將樹種置于身前水面，俄頃，一株一尺高幼苗生根而起。

幼苗生出一根新枝，枝頭上一粒花蕾含羞待放。

“結緣辛十四娘。”

“避禍：禍至，觀未來如掌中之紋。”

李牧瞇眼緊盯桃樹：

“桃木鎮鬼，桃花結緣？”

“避禍？”

“嘖，難不成往后得吃軟飯了，可我不是這樣人吶。”

“不，可以是，長生嘛，不寒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