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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藥三方
楚城,初秋。
核心CBD商圈的邊緣,一條雙向四車道的馬路如同中軸線般,劃開了國成醫院和國成大學背靠背的后門界限。
馬路的盡頭,聯結著一處煙火氣十足的美食街。
拐角巷子里,一間不打眼的“瞎子按摩”占據了背街里巷的大小兩間門面。
靠外的門面稍大,老式掉漆的木框玻璃門上歪歪扭扭的貼著幾個已經卷邊的大字:
松骨推拿,一律五十。
靠里的那間,門口簡單的掛著一塊略新的木板子,上面用毛筆寫著三行十二個字:
只看寒熱,三服湯藥,不愈退款。
國成醫學院的韋靈子和梅豆豆,一個扮演老古醫,一個扮演護士,就窩在這里偷偷坐診掙錢。
時過五點,窄門外的長凳上還有三兩個人在等。
一個帶著口罩止不住的咳嗽,一個正襟危坐臉漲得通紅。
只有坐在最邊上的那個瘦子看起來稍顯正常。
瘦子只有半個屁股坐在凳上,半邊身子懸空,很刻意的在跟旁邊散播病毒的兩人拉開最大的距離。
“小青龍湯一副,煎湯一大碗,分三次溫飲,劑盡而愈。下一個~”
聽到屋里的喊聲,外面站起來一位,幾乎跟出來的人貼臉而過。
還不到五分鐘,里面又喊:
“小青龍湯一副,煎湯一大碗,分三次溫飲,劑盡而愈。下一個~”
長凳上的人,又進去了一個。
“小青龍湯一副,煎湯一大碗,分三次溫飲,劑盡而愈。下一個~”
前后不到一刻鐘,長凳上便只剩瘦子了。
被叫到的時候,瘦子在門口略微遲疑了一下,才抬腳踏了進去。
“小青龍湯一副,煎湯一大碗,分三次溫飲,劑盡而愈。”
似是忍了很久,瘦子終于按耐不住,對著看診的老奶奶大聲問道:
“你就是‘藥三方’?前面的人咳的咳、喘的喘,我是不咳不喘,怎么個個都是‘小青龍湯’?不同癥狀還能是同一個方子?你是不是騙子哦?!”
正號著脈的老奶奶似乎有點耳背,微微抬起頭,慢悠悠的來了一句:
“敢問先生,這一個月內,你的冷熱交替之癥在其他地方看病吃藥可有效果?”
只見瘦子臉色一怔,剛剛質問的火氣頓時泄了半頭。
“你,你怎么知道我病了一個月?”
老奶奶嘴角微微一揚,收回搭在瘦子手腕處的錦帕,慢條斯理的說:
“您前頭那位,氣逆迫促,微喘;您前前頭那位,脈象無力,喘伏如前;而您,舌苔白厚,不喘但燥熱懼寒。前兩位是表癥,而您是里癥。不管表里均是痰喘之癥,惟小青龍湯,去麻黃加杏仁和少量生石膏為宜。”
“你,你猜的吧?!門上貼著:只看寒癥和熱癥。所以只要上門的病人必然屬于這兩種!”
那人像是逮住了破綻,聲音比之前又提高了三度。
“你白日捂寒、夜里燥熱,如此冷熱交替月余。先生,這近個把月,您就沒睡個好覺吧?”
瘦子冒火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拉住老奶奶剛收回去的手,像拉住救星般真切的說:
“對對,說的分毫不差。這一個月我跑遍了各大醫院,做了各種檢查,身體各方面都沒查出啥毛病。頭兩天聽街坊說這巷子里來了位號稱“藥三方”的江湖神醫,本想‘死馬當活馬醫’沒抱什么希望來碰碰運氣,沒想到老人家一眼就看出病癥,真乃高人哪!不過,三服藥,真能治好嗎?”
老奶奶緩緩起身,客氣的把瘦子送到門口,說:
“三次不好,診金十倍奉還。診金加抓藥一共八十,門口付錢拿藥謝謝!”
門口站崗的“女護士”像是收到指令,把票子一收,便從身后的籮筐里拿出一個四角紙包遞了過去。
瘦子剛一出門,老奶奶便關上了門。
女護士一臉詫異的問道:
“咋,今兒這么早收攤子了?”
“嗯~還有事兒!”老奶奶手腳沒停,利索的收拾著屋子。
女護士一聽,掰著手指頭便開始算。
老奶奶見狀,輕嘆了一聲,問:
“還差多少?”
“八百~”
女護士收起手指頭的同時,數字脫口而出。
“那~退租吧!這寶地兒咱們也呆夠了。來,梅大夫~”
不過一會兒功夫,這小小的屋子竟被老奶奶收拾出了滿滿一大包東西。
包有點沉,老奶奶使出渾身力氣才勉強把大包挪了挪。
她揩了揩頭上的大汗,示意梅豆豆自己過來背。
一聽要退租,梅豆豆急了。
“退租?今天一共十二個病人三十六副藥,每位診金加抓藥八十攏共入賬九百六,除去一天的房租水電六十和藥材成本一百八,算下來才七百二塊距離八百還差八十啊?”
梅豆豆彪悍的體型一著急,特別像準備干架的女壯士。
老奶奶也不搭理她,徑自從包里取出一個小陶罐子,從中摳出一大坨白色軟泥,對著鏡子便開始糊臉,直到糊上厚厚一層。
見老奶奶不接話,梅豆豆很識趣的又換了個話題。
“是不是因為咱們天天同一個方子三服藥,再不走沒醫好的那些人就要上門扯皮了?我早就勸過你嘛,雖然古藥藥效慢一時半會吃不死人,但你連藥方都不換,是不是也太敷衍了?”
老奶奶翻了個白眼,但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
“《傷寒論》曰:傷寒表不解,心下有水氣。干嘔、發熱而咳,或渴、或利、或噎、或喘者,小青龍湯主之。”
“說人話!”梅豆豆急了。
“剛入秋,傷寒感冒的人多罷了。唯一不同的是,有的是寒癥,有的是熱癥。不過~”
“不過什么?”
“最后那人,吃了我的藥,能睡個整覺了,但……”
見老奶奶搖了搖頭,梅豆豆一臉八卦的趕緊湊上去問:
“啥意思?”
“你看那人,小眼八字眉,多疑膽小短命相。再看他眼瞼凹陷、暗紋多亂,明顯是下焦出了問題,下焦即脾腎,通常是年輕時長期熬夜或縱欲過度的結果。”
“脾腎問題又不是絕癥?他才多大年紀呀,頂多四十吧?正值盛年,更何況人家也說了,去大醫院做的全身檢查,啥毛病沒有!”
“那更糟!人中短而眉缺,半年,頂多半年~”
“打住!韋神醫,你這亂七八糟的什么呀,到底是看相還是看診啊?”
“山醫命卜相,一脈相承,殊途同源嘛~”
老奶奶碰了碰臉上微干的白膜,直接來到外面的公用自來水龍頭前,懟著臉便開始沖。
梅豆豆拿了塊干毛巾也跟了出去。
“一直很好奇:人人皆知古醫是以固本養神調理根基為主,藥效極慢。普通感冒放在療效最快的洋醫那里打針吃藥至少也需要一到兩周才能痊愈。你是怎么做到古醫方子三天三服藥就能治好的?”
“嗨~哪里是我醫術好,是‘重鳴堂’的藥材質量好!”老奶奶這話明顯敷衍的很。
“提到‘重鳴堂’,那可是享譽盛名的名貴稀有藥材連鎖店!他們以料真、價貴、藥效好聞名于世,可我們‘小青龍湯’的藥材成本一服才5塊錢,給患者的藥材真的是從‘重鳴堂’抓的嗎?確定不是從咱們學校后山雜草堆里割來的?據我打聽到的市場價,我們一天的診金加抓藥錢,怕是連‘重鳴堂’里面隨便一棵草的半根須都買不起吧!”
“夸張了啊!說到底,他們賣的都是山里老天爺賞的東西,就這百十來塊我還嫌貴了呢!況且,藥材嘛,重在對癥不在多少貴賤。”
“你說你一頂級醫科大學留洋歸來的學洋醫的博士,要掙錢還得偷摸著裝老古醫,剛開始我真以為你瘋了,真沒想到,短短不到兩個月,從無到有愣是在老街坊扎堆的地方不僅掙到了錢還出了點小名。不過,你這百病一方,全都治愈無一投訴,說沒使什么法寶秘術,我是不信的。”
梅豆豆對自己毫無破綻的分析十分篤定。
老人只是靜靜地聽著,她搓掉微干厚重的白泥,脫下冗繁的老式外衣和發套。
前后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剛剛那位老態龍鐘的奶奶整個人像剝掉了雞蛋殼,頓時光芒四射,整個屋子都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