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入了秋便異常清冷。

山外才是剛入秋的日子，山里估摸著過不了多久就該下雪了。

“咋那么不小心，回家的路都能掉河里？是不是因為太久沒回家，把路都給忘了呀？”

阿健嘴上嗔怪著，但動作上還是暖心的第一時間把他的厚外套給全身濕漉漉的靈子披上。

“我~”

靈子正想開口說是有人把他推進河里的，又覺得壓根沒看到人更沒拿到實證，說了倒像是借口之詞，索性換了一個話題。

“這些年，家里都還好吧？”

靈子問的很怯懦。

好與不好又能如何，事實就是：離家八年，就是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老家的消息，大多來自于在皮鎮做生意的大伯，再就是偶爾去鎮上辦事的大大。

阿健似乎是哽了一下，說：

“都好都好，現在看到你，也好~”

阿健笨嘴拙舌不善表達的模樣，一如小時般。

就靈子看來，既溫暖又熟悉，除了大家都長大了以外，好像一切都沒有變。

“大伯讓你來接我的嗎？他怎么知道我什么時候回來？你在這兒是不是等了很久呀？”

阿健的眼神有點閃爍，想了想才答道：

“額~聽說是大大吩咐大伯的。最近村里忙，我也沒等多久。剛一去村口就聽到有人喊救命，沒想到是靈子你！”

靈子沒有繼續問。

且不說她這次突然回家跟老家人沒有任何提前聯系過。

就算跟院里請假報備的情況，因為梅豆豆的考試的原因，靈子根本沒有趕上原定的火車。

加上依維柯上莫名其妙的一覺，靈子的行程根本就沒有按照既定的時間來。

那家里人是怎么知道靈子回村的時間呢？

不管了，等到家了直接問大大、大伯不就行了。

說著，已經沿著河邊進了村。

靈子的家在村子的中央，門口一棵參天古樹遠遠的在村口都能看到，十分好認。

怕靈子走夜路又摔跤，阿健一路牽著她的手直到家門口才松手。

“大伯！”

剛到家門，正好看到大伯正把梯子往院子里搬，靈子欣喜的喊了一聲，然后沖進了大伯的懷里。

靈子打小沒有爹媽在身邊，除了大大就是大伯了。在大伯這里，她永遠是那個撒嬌的小娃娃。

大伯的臉色很復雜。

意外，欣喜，抑或還有別的~

“好好，回來就好。咋全身冰涼，這是落水了嗎？這些時河邊不太平，近一個月內已經有好幾波走夜路的人掉進河里了。村里的幾個人沒啥事，倒是外村的淹死了兩個。幸虧讓阿健提前去接你了，以后夜路走河邊，你可長點心啊！”

大伯剛剛擠出來的笑容又被嚴肅的教誨取代。

靈子默許的點了點頭，拐角直接進了院。

“大大，大大！阿黃，阿黃！”

大大沒在家，就連老狗阿黃也不在。

“嗯~好香啊！”

熟悉的豇豆燜飯和蝦鮓炒臘肉的香味從灶頭傳來，趕了一天山路的靈子早就饑腸轆轆。

趕緊盛上一碗，就地在燒柴火的地方坐在小木凳上開吃。

大伯拿著一捆稻草也跟了進來。

他一邊將稻草塞進爐灶，一邊回頭看著靈子狼吞虎咽的模樣，愛憐的提醒道：

“你慢點兒~都是給你留的。”

聽大伯這么一說，靈子似乎吃的更帶勁了。

三下兩下一碗下肚，又站起來添了一碗。

“還是家里飯好吃。大伯，還添啥柴呀，我馬上就吃完了。”

大伯靜靜地看著靈子吃飯，良久，又看了一下灶里柴火的情況。起身說：

“大大帶阿黃去坊里了，我去村長家談點事，晚點回，不用等我們。灶上另一口鍋里燒好了熱水，吃完飯洗個熱水澡先休息吧。”

熊熊的灶火很快就把身上的濕衣烘干了，吃飽喝足的靈子，全身都被烤的暖和和的。

爐灶里的柴火散發出好聞的山野味道，霹靂扒拉的響聲更像是催眠曲。

一股強烈的倦意襲來，靈子靠在后面的草垛里，不知不覺睡著了。

“鐺~鐺~鐺~”

靈子一個激靈，被古老擺鐘的鐘聲給驚醒了。

她低頭一看表，十二點~

“咯吱~”

院外大門似乎被人推開了，靈子趕緊跑了出去。

“靈兒~”

門口暗處有人在喚她。

靈子循聲望去，一個瘦小的身影，遠遠地站在門口，微弱的燈泡光芒下，更顯得骨瘦佝僂。

“大大！”

靈子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快奔過去緊緊的抱住了這位枯槁嶙峋的老人。

“好了，都多大了還像個娃娃。”

大大如小時一般，疼愛的輕輕拍拍靈子的背。

她似乎對靈子的突然回來一點都不意外，跟以前靈子放學回來撒嬌的感覺一樣。

而大大還跟靈子記憶中的一樣，總是一副和藹親昵笑瞇瞇的樣子。

“大大，您忙啥忙這么晚呢？怎么大伯這個時間也在家呀？”

說著，靈子將燒好的一大鍋水打到木盆里，準備好好的幫大大擦洗一下身體，盡盡這么多年沒有守護在身旁的孝心。

“也沒啥特別的，山里嘛，忙來忙去年年都是那么幾件事。眼看秋收一過馬上就要入冬，今兒剛忙完‘冬堂贈’的事，你大伯是提前回來幫忙的。”

少有的，今晚的大大異常配合，全程耐心地聽著靈子講著這些年發生的點點滴滴和有意思的事，但她自己的話卻特別少。

最后，換上靈子新買的睡衣上了床才算安頓完。

似乎大大很累，剛服侍她一躺下便睡著不再說話了。

等洗漱完畢后，靈子像小時候一樣，也鉆進被子里緊挨著大大，還將大大冰冷的雙腳窩進自己的懷里暖著。

到底是山里太冷還是大大身上的涼氣太重，焐了很久的大大身體，都感受不到半分溫度。

想起大大剛剛換下來的衣服，靈子久久不能入眠。

所謂“冬堂贈”，是山里一年一度入冬祭祀的大事。

在特別的日子，向上天進行祈福、歲時，贈予讓人們遠離疾病的一種預防性祈禱活動。

每到這個時候，十里八鄉一些德高望重的長者便會紛紛來到坊里觀禮。

而大大則會穿上獨有的紅色袍裝，在日升月下之時，面朝東方跳起具有獨特意義的鼓舞。

撇開風俗習慣不談，在靈子的印象中，多年來，山里確實不曾發生天災人禍、非正常死亡之類的事。

至少從表面上來看，山里似乎比山外更加和諧、太平。

可是，為何今年的“冬堂贈”，大大卻是穿的一身黑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