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丹，我一定要娶你?！?

“我對男人沒興趣。”

……

七年前，我六歲，姬檀十歲。

那是我第一次離開霧山，也是我第一次踏入皇城。那座香氣馥郁、滿室流光的未央宮，給我留下了相當新奇有趣的印象。盡管，那里的宮女姐姐沒有大光明宮的宮女姐姐漂亮，盡管，那里的宮室也遠不如大光明宮巍峨雄渾。可是我喜歡那里。

姑姑和皇帝到底是什么關系，我至今沒有弄明白。

我只是知道，在姑姑和皇帝獨處談話的時候，姑姑總是坐在上手，直呼皇帝的名字，而，皇帝則總是笑瞇瞇地喚姑姑作公主。姬檀就是皇帝的兒子，那個時候，我認為皇帝只有姬檀那么一個兒子，后來才知道，皇帝的兒子其實有很多，姬檀之所以總是跟在他身邊，是因為姬檀的母妃是皇帝最最最最寵愛的一個妃子。

那個時候的我很任性，也很嬌慣，總是端著霧山少主的架子，規規矩矩地坐在姑姑身邊。

姬檀抱著那條雪白的獅子狗進來時，我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我知道你是阿丹?！彼苓^來沖著我笑。

姑姑正在選草藥，聞聲淡淡看了一旁的皇帝一眼。

皇帝立即把姬檀叫了過去，對他說：“檀兒，不許沒大沒小。那是霧山來的小姑姑?！?

我才隱約明白了自己的輩分?；实郾裙霉冒惠厓?，我是姑姑惟一的親傳弟子，所以，我和皇帝同輩，而姬檀，他得叫我姑姑。哪怕是小姑姑。那個時候的我突然意識到了一種長輩的責任，所以，我側目看了他一眼。

我至今都記得那時姬檀活潑生動的眉目，那是宛如畫卷般美好的樣子。

……

已經是冬天，我練劍后照例去寒池沐浴，侍奉在池邊的緋妝已經冷得跳腳了。

我一點都不同情她。作為矗世林的掌事宮女，又是姑姑親自調撥到我身邊照顧的侍女，她比任何人都有條件修習霧山的絕頂武學。我雖然不愿在練劍外花費別的時間，看在姑姑的份上，也答應過她的，只要她愿意，我會親自指導她筑基習武。

是她自己不愿意多下功夫，卻總是纏著上官千闕，問有沒有什么功力速成的藥丸。

這世上可能會有不勞而獲的便宜事么？任何事情都可以投機，惟獨武道不行。

“少主，衣服放這里了，我去看看早膳好了沒有哈?！本p妝討好地笑了笑，將干凈的衣服放在堆滿碎雪的青石上，呵著凍得通紅的雙手，蹦蹦跳跳地進了屋。

明明比我還大幾歲。除了剛剛被調撥到矗世林時老實了幾天，越到后來就越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大概知道我這個人除了床和劍什么都不挑剔，習慣性地無視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沒所謂地轉身，我踩著這一冬的初雪慢慢靠近池沿，解下佩劍之后，再脫去汗濕的練功服，直接躍入了寒池中。

姑姑說，寒池沐浴對練功有好處。不過，我現在已經過了需要借助寒池的年紀了。在池水中暢快地游了幾個來回，冰涼的水溫讓我心情十分舒暢。寒池沐浴，最開始的時候也是覺得十分受罪的，然而，一旦習慣之后，除了寒池水，任何地方沐浴都會覺得不舒服。

仰面浸泡在寒池中，我悠閑地望著淡云疏天，耳畔是晨風吹落輕雪的柔軟聲響……

“少、少、少、少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我伸手掬水灑在逐漸失去水分的臉上，等著緋妝咋呼什么新聽來的八卦。那丫頭急急忙忙地撲到池邊，我都聽見她身上裹著的厚重狐裘搭進水池的聲音了，她少少少少少了半天的句子，還是沒有少出來。不正常啊。我調整了一下姿勢，側目望向池邊的緋妝。

她閉著眼睛雙手一直不斷地在晃啊晃啊晃，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還是尾隨而來的紫靨輕輕柔柔地吐字道：“少主，宮主召見您?！?

“哦？”姑姑三天兩頭召見我，至于急成這樣么？我瞅著紫靨同樣輕愁的臉。

“宮主要把您嫁到上京去！”緋妝用盡了力量，終于爆出這一句。

嫁，到上京去？我眨眨眼，用力消化這其中的意思。嗯，就是要把我嫁到上京去，對吧？

可是，一般來說，作為宗主的親傳弟子，都是藝成之后，自己選擇時間下山游歷，在山下玩得差不多了，再回山繼承宗主之位……

雖然，我的劍術在霧山年輕一輩中，基本上已經沒有敵手了，除了姑姑和葉叔叔之外，老一輩能打得過我的也很少了，可是，我……我好像只有一、二、三、四……十三歲，就算我去清風殿申請下山歷練，掌管清風殿的上官叔叔也不會給我批啊。

至于嫁人，據說霧山一脈傳了兩百年，一直就沒聽說過包辦婚姻這回事……

倏地從寒池中躍了出來，我從地上拾起單薄的素袍，隨意裹在身上，目標大光明殿，沖……我一定要找姑姑問個清楚，為什么要把我莫名其妙地嫁掉？足尖微微點地，未及騰空，紫靨已經輕飄飄地落在了我跟前的梅樹上，眼里都是擔憂的懇求：“少主，您去覲見宮主，好歹先更衣梳妝……”

真是討厭的宮規！我緩緩將腳后跟踩實在地上，任由緋妝追上來，替我披上斗篷。

回到居室之后，緋妝傳來早膳，紫靨則指揮著大批宮女在外面來來去去，研究我待會覲見姑姑時穿的服飾。進屋時我就脫了鞋子，赤腳踩在軟綿綿的地毯上。緋妝吩咐了傳膳，趕過來替我解開斗篷，旁邊有侍女遞來熱茶，緋妝逼著我喝了兩口，就任由我盤膝坐在臨窗的坐塌上生悶氣。

沒多久，早膳就送了上來。左右看著都沒什么胃口，我叼著個小花卷，就著粳米粥無精打采地喝著。緋妝拿了條大毛巾過來，摘下我頭上濕漉漉綰著發的玉簪子，一點一點地替我揉著頭發……換了平時，我肯定讓她揉?，F在覺得真煩，體內真氣晃蕩兩圈，頭發就全干了。

緋妝漫不經心地揉著揉著，突然驚呼道：“啊，少主，干了耶！”

我將最后一口花卷塞進嘴里，用力嚼了兩下，又突然很泄氣。

真的，很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