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北方一個大都市里，市中心的一座商務樓上的間辦公里，一個女人在打電話。

“珊珊，今天晚上有空嗎？”電話的另一端傳來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

“有啊，什么事？”

“請你吃飯。我來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就好。什么地方？”

“在我們經常去的那家咖啡廳。”

“好的。”

放下電話，張珊珊苦笑了一下，對于他的邀請，她向來無法拒絕。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張珊珊收拾好東西，跟同事打了個招呼就下班了。騎車來到咖啡廳，點上一杯咖啡捧在手上，望著窗外靄靄暮色，心中思緒萬千。她已經習慣這樣的等待，一個人，默默地，品味希望與失意。

“抱歉，又讓你等我。”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回頭一看，正是自己等待的人。那人面容俊雅，氣度瀟灑，雖只是手挽西裝外套，輕松地在她對面坐下，卻如同每一次一樣，在她心中重重敲下一錘。

“來杯咖啡，還是直接用餐？”壓下心頭的悸動，她露出最自然的笑容。

“肚子餓了，用餐吧。”男子打了個手勢，服務員立刻過來，“你還是老一樣？”他取笑地望著她問。

“嗯。”她不以為意地輕應著。

“你每次來都點同一份套餐，吃不膩嗎？”

“這可是我最喜歡的套餐，再說又不是天天都吃，怎么會膩？每星期頂多吃上一、兩餐，我可期待著呢。”她依然微笑以對，表現出十足的大度。

“你喜歡就好。”他很快便點好了單，一臉笑意地望住她。

“看你這么高興，是因為國英快回來了吧？”她將杯子送到唇邊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嗯，苦得恰到好處。

“沒錯，而且她終于松口，愿意和我發展朋友以外的關系。你說，這值不值得我大肆慶祝一番？”他眉飛色舞地說完，期待著她的反應。

“祝賀你。”舉起手中的咖啡杯向他致意，她的心空一片灰暗。

“謝謝，等她回來，我們幾個老朋友再好好聚聚。”

“好。”一如既往地傾聽著他的喜怒哀樂，分享著他的種種情緒，一種從未有過的疲憊襲上心頭。他的美夢終于成真了，那么，她的呢？她，是否也到了放過自己的時候？

“你怎么了？今天晚上怎么這么沉默？有什么心事嗎？告訴我，換我當一回聽眾，怎么樣？”終于發現她的異樣，他將興奮稍稍壓下，關切地問。

“沒什么，可能有些累了。”撐起笑臉，她竭力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

“那我們趕緊吃飯，吃完我送你回去，你早點休息。”

“不用了，我騎車來的，待會兒還是我自己回去好了。”

“你確定？”

“嗯。”

咖啡廳門口，男人看著她騎上車。扶住車的把手，他真誠地說：“謝謝你，珊珊。謝謝你陪我一路走到今天。”

深切地看著這個從青澀慢慢蛻變成熟的男人，想到今后自己或許要與他漸行漸遠，終成陌路，她的心悲傷得不能自己。她靜靜地轉過頭，看著前方：“不客氣。再見。”

“路上小心。”

“嗯。”

不再回頭，她騎著車飛馳在大街上。淚水放肆地奔涌出來，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用手背擦去眼淚，她將車開到了江邊。無聲的嗚咽終于再也無法壓抑，放聲成了悲切的哭泣。慢慢地蹲下來，將頭埋在自己的腿上，今夜，她要將心痛盡情流瀉。

……

“哦，珊珊，我的好朋友，我終于回來啦，你高興嗎？有沒有想我想到睡不著？”明艷照人的女子一見面就來了個熱情的擁抱。

“當然，你的歸來足以慰藉我的相思之苦。”用力地抱回去，張珊珊的臉上是純粹的喜悅。

“我說你們兩個，看到那些異樣的眼光了沒有？同性戀也沒你們那么夸張的，走走走，趕緊回家，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男子叼著煙靠在車前，一臉嫌棄地說。

“哥，你還是那副死相，真討厭！我們姐妹情深不行啊？你就酸吧你！”那女子放開姐妹淘，沖過去狠狠給了他一拳。

避開她的花拳繡腿，他沖著跟在她身后，替她拿行李的男子說：“這種辣婆娘你也要？要不要再考慮一下？雖然她是我妹，可哥們我還是為你抱屈啊！”身手敏捷地再閃過一拳，痞子男一把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有完沒完，還不上來？”

收起拳腳，整了整衣服，女子姿態優雅地回過身來問：“說，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將行李放進后備箱，男子笑得陽光燦爛：“當然——不用，能得到大小姐你的點頭，我可是榮幸至極！怎么可能后悔？別聽他的，來，上車吧。”

“這還差不多。”女子滿意地拍了拍手，將抱臂等候在旁的張珊珊拉過來，一起坐進車里，“行了，走。”

拉開副駕駛室的門，抬腿坐了進去，男子警告后面的兩個紅粉佳人：“你們可要坐穩了！”

“哥們，還是你懂我啊。”痞子男咧嘴一笑，“聽到了沒？坐穩了！”

話音剛落，車子就飛馳出去。一不留神撞到身體某部位的某女郎破口大罵：“你個混蛋哥，要命啊？開慢點兒，這是市區，不是你的賽車場……”

回到家里，王母早已將飯菜備妥，老頭子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報。換鞋進門，跟父母哈拉完，美女垂涎三尺地將爪子伸向一桌的美食：“天哪，在國外最想念的就是俺們的中國小菜，饞死我了！哎喲……老媽！”

“洗手去，到國外才幾年，連飯前洗手都忘了？趕緊，洗完手，換身衣服再來吃。”

“是，母親大人。”美女看著美味咽了咽口水，轉身，“珊珊，和我一起去吧。”

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戲的張珊珊笑著，跟她一起上了樓。

“你們兩個，也是一樣，洗手去。”

兩個大男人在老媽（干媽）面前同樣囂張不起來，摸著鼻子乖乖走人。

餐桌上，歇了幾年的筷子大戰又重新開始——“這雞腿是我的！”

“女士優先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男士優先，女士靠邊。”

“你！哼，先下手為強，你就在一邊流口水吧，哈哈……”

“切……沒有雞腿，不還有雞翅膀嗎？嘖嘖，真鮮……”

“你……”

“行了！你們倆餓死鬼投胎嗎？學學珊珊和志杰，斯文點！”王家老媽終于看不下去了，給了兄妹兩人一人一個爆栗。

王國英和王國華互相瞟了眼，停止斗嘴，開始暗搶。一餐飯吃得迭起，令人嘆為觀止。幸好餐桌上的人對這兄妹鬩墻的戲碼早已習以為常，所以全都面不改色地照吃不誤。吃完飯，張珊珊和王母一起收拾碗筷，其他人則移駕客廳，開始侃大山，其中侃得最多的，就是王國英在美國的留學生活。

“國英，你打算先在家里歇段時間嗎？”張珊珊從廚房端著水果盤出來。

“是啊，現在國內外的工作都難找。我想先喘口氣，再作打算。”

“也好。”

“你閑著也是閑著，就到我們事務所幫忙吧。這兩天前臺小妹請假了，你過來頂幾天，怎么樣？”王國華嚼著蘋果，斜覷著妹妹。

“要我當前臺小妹？行！薪水翻倍。”

“你當我開銀行的？愛來不來。不過，嘿嘿……”王國華邪邪一笑，留個話尾讓她自行猜想。

“得得得，你是地頭蛇，你行！我去，成了吧？”王國英雖然嘴上說得勉強，臉上卻沒有半點不愉快的表情。這就是他們兩兄妹的相處方式，看似不和諧，其實心里都裝著對方。

從王家出來，李志杰開車送張珊珊回去。他的腦子里滿是王國華剛才跟他說的話：“兄弟，看在這么多年你對我妹癡情一片的份上，我可把路給你鋪好了。以后你可要好好對待她，要有什么對不起她的，可別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放心吧。”

“在前面停一下好嗎？”

身邊的人兒開口打斷了他的回想。他一時沒聽清楚，轉過臉問道：“你說什么？”

“在前面停一下，我要下車。”望著窗外明滅的燈火，張珊珊重復了一遍。

“為什么？你家還沒到。”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李志杰還是依言在前面把車停了下來。

打開車門，下車，她淡淡地解釋：“剛才吃太多了，想走走。”看到他要下車，又補充道，“我想一個人走走，你先回去吧。”

“珊珊……”

邁步向前走去，朝后揮了揮手，她的聲音隨風飄來：“再見。”

皺了皺眉，李志杰不再說什么，開車離去。

望著起伏的江面，聽到車子遠去的聲響，她閉上眼睛，在寒風中久久佇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