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菜人

小玖還沒睜眼，只覺得腹中劇痛，如油煎火焚。

難道是被下毒了？不不不，仙君只說要罰自己來人間走一遭，也沒說要自己的小命兒啊。

誰，誰來救救我呀。

她想張口哭喊兩句，萬一仙君心軟，自己就又能逍遙度日了。可誰知自己的嗓子卻如刀片劃過一般，干疼干疼的。

“茶…水……”她強忍住口中干渴的感覺，想喊出來，確發現自己的嘴似乎是被什么塞著，一股腥臭的氣味直沖鼻子尖。

她只好用力睜開眼睛。

“我天！”不睜眼則已，一睜眼把辛小玖嚇得魂兒都飛了。

她發現自己竟躺在一張條凳上，雙手被綁在頭頂，兩只腿也被捆在凳尾。

條凳污濁漆黑，散發出腥臭的氣味。

自己的外衣已經被剝落在一旁，只剩下貼身的小衣還在身上。

旁邊一個大漢赤著膊，露出黝黑干瘦的上半身，坐在一塊長條水磨石邊上，拿著把屠豬用的尖刀“吭哧吭哧”磨著。

旁邊幾個同樣面色饑黃的男人，手中都拿著掉了碴的破陶碗，滿臉期待的看著破土灶上面的大鍋。

鍋里的水已經滾開了。

灶臺邊上幾個人在把枯樹枝往爐火里填。

其中一個有氣無力的說著，“黑虎，下刀時候可注意了，別壞了肚腸，破了苦膽可是不行的。”

“就是，我們哥兒幾個好不容易湊錢買個菜人開開葷，整日吃那些樹皮草根，一點力氣也沒有。”

“放心吧。”磨刀的男人回答道，看了看刀刃，仿佛十分滿意的往小玖這邊踱來。

“我這米肉店開這么久了，手藝還是有的。”

“快，快點，不然米肉可就不新鮮了。”

剛開始小玖還有點迷茫，想著什么肉啊菜啊的，難道是廚房？可看著那個大漢拿著尖刀沖自己走來，眼中全是山中餓狼看見肉時的綠光。

我天，這不是廚房，也不是要請自己吃飯，這是要把自己燉了啊！

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小玖忙捏了個訣準備把對方燒成烤豬頭。

誰成想半天沒動靜，平時伸手即來的驅焰咒一點火星也無。

難道自己記錯了？

看著大漢手中的尖刀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小玖把平時常用來打架的法訣捏了個遍。

一個也沒好使！她驚恐的發現，原本充沛在身體里的靈氣，現在竟然一丁點都感受不到了。

叫黑虎的大漢已經走到了條凳前面，在他眼中，小玖剛剛做出的動作，分明是菜人的垂死掙扎。

他有點疑惑，明明剛才都只有出氣兒沒進氣兒的人，現在怎么又有體力亂動彈了？

“咳咳，小丫頭，別怪我們心狠，是你父母把你賣到米肉鋪做菜人，我們可是給了錢的。”

“要怪　，就怪自己命不好吧！”

黑虎一邊說，一邊抓住小玖的頭發按住，刀尖貼上她的喉嚨，準備來一個痛快。

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小玖在刀尖的逼迫下硬是生出一股子蠻力，雙腿硬生生掙脫了捆在條凳上的繩子，一腳踹在那漢子胳膊肘的麻筋上。

雖然自己法術和武藝都不怎么樣，但這些年在靈山界混吃混喝，基本的經絡穴道還是很熟悉的。

黑虎的手一麻，刀差點沒拿住，在小玖的脖子上劃出一條細長的傷口。

那把屠刀“當啷”的掉在地上，一條血流蜿蜒而下，小玖顧不上擦，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

站起來她就后悔了，因為手還被緊緊的捆在凳子上，她被身后的條凳一墜，又摔倒在地上。

她內心罵道，不僅靈氣沒有了，這氣力也變得這么小！

被這邊聲音嚇了一跳，屋里等著肉下鍋的人都圍了過來。看著黑虎揉著胳膊，發出嘲諷的笑聲。

“黑虎吹牛倒是能耐，這么個小丫頭片子都捆不住。”

“就是就是，別是麻雀子下鵝蛋，凈講大話吧。”

眾人的奚落聲中，黑虎一臉怒容的把刀撿起來。這屋里都是給了錢的主顧，自是不能沖他們發火，他只能把怒火傾瀉在這個臨死還給自己找麻煩的菜人身上。

“好個小賤皮！我好心換給你家錢糧，給你個痛快。你倒駁我面子，不肯乖乖做了菜人下鍋，看等下爺怎么把你活剮了下鍋！”

周圍人紛紛點頭。

小玖卻瘋狂搖頭，如果不是嘴被堵住，她肯定要跟對面噴回去，“你丫的過來等著被吃試試？這世界有沒有天理啊？”

可惜現在她現在口中塞著破布，又被捆住雙手，身上還帶著個特別沉的條凳。雖然用盡力氣滿屋逃竄幾次，卻還是被拿住了。

這次被捆了個駟馬倒攢蹄，任她怎么掙扎也無用了。

嗚嗚嗚，仙君，白碎碎，李猬猬，嗚嗚嗚，我不想死，更不想被吃了啊啊啊——這么死也太沒面子了吧！小玖想著，眼淚從眼眶里溢了出來。

黑虎看見她又流出驚懼的淚水，滿意的露出笑容。這才是他開米肉鋪以來，菜人常見的表情。

所謂菜人，就是用來吃的人。每逢大災年，很多人家活不下去了，逃荒路上就有把家里媳婦、女兒或者自己賣到米肉鋪，給想吃葷腥的人打牙祭。

這樣自己家里也能省些嚼谷，換來的糧食也夠家里別人撐一段時間。

災年的時候，人吃不上飯，那就不是人了，只是任人宰割的肉啊！

雖然朝廷明確下令不允許易子而食，但菜人比尸體自是要好一些，也能避免尸毒和瘟疫，所以還是有不少人趁著半夜偷偷來吃的。

小玖頭痛欲裂，一些不屬于自己的意識忽熱沖進腦海，一波又一波，她的視線都開始模糊，只能看著黑虎蹲下來，準備砍下自己一條胳膊先下鍋。

都怪自己手欠，和白碎碎顯擺，想拿仙君的神農穗變玉米花吃，一不小心，把五株穗子弄壞了一個。一直好脾氣的仙君大發雷霆，讓她滾下靈界山。

她還想著等仙君氣消了，再偷偷混水摸魚回去呢。

哪想著，剛來凡間界，這就要被煮了啊！

她正哭著，只聽那扇破舊的木門“咣當”一聲，竟是被踹開了。

屋里的人都是一愣，端著碗的，看著鍋的，拿著柴火的，包括拿著刀的黑虎，都循聲看去。

只見幾名青年走了進來，為首的那個穿著粗布棉衣，腰間扎著一件獸皮短衫，背后一張硬弓和箭囊只露出一點邊緣。衣服雖然破舊了，臉還帶著幾道血和泥水，眉宇間卻透著一股浩然正氣。

其余幾個年輕人，也是一身補丁的破舊棉衣和棉鞋，很多地方都露著已經不再是白色的棉花，不過比起屋中身體都餓的浮腫的幾個中年人，看起來精氣神倒是還好。

“辛小九是不是在這？”少年皺著眉頭，看著屋里一圈人。

雖然門外還是漆黑的深夜，小玖卻覺得，青年的背后真是萬丈光芒啊！她內心大聲呼喚，我在這我在這。

少年看著被放倒在地上的小玖，剛要走過去，卻被幾個大人阻止了。

“你小子是哪里來的？敢耽誤大爺們吃飯？”黑虎這個鬧心啊，做了那么多菜人，怎么一個骨瘦如柴的小丫頭，下刀這么費勁呢？

少年掃了一眼屋里往后排躲的幾個人，開口道：“錢伯、馮二叔、孟五哥，你們怎么在這兒？你們不會真的打算吃米肉吧？”

“就算今年是大災，你們也不至于真的吃人……”

拿著破碗的幾個人忙不迭把碗藏到了身后。

“你們幾個可是看著小九長大的啊！”少年悲憤的說道。

“大山，你也看著了，如今這幾十年不遇的大雪災，外面樹皮、草根、連耗子都被人吃絕了啊！”

“再說是小九父母把她賣了給家里換糧食的，我們也算幫了她家啊。”幾位叔伯大哥，有點羞赧的說著。就算是荒年，吃米肉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何況還是吃一個認識的同村。

所以他們來米肉鋪的時候相約保守秘密，連家里的老婆也不知道。

可又有什么辦法呢？如果不這樣，辛家可能全家都要餓死了，更別提這個打小就不收爹娘待見的丫頭了。

趙大山沒有理他們，徑自走過去，給小玖松了綁。小玖這才能活動活動她在人間界的這一具身體。

黑虎本想阻擋，可看了看趙大山身邊還有幾個年輕力壯的少年，眼珠一轉，換了套說辭。

“小子，你要救她也成。這菜人是我用錢糧換的，你領走也成，拿錢來！”

趙大山躊躇了一下，本想說找辛家要錢再還上，轉念一想平時辛家父母對小九的態度，覺得要錢似乎也沒什么指望。

他回頭看看身后的另外幾個青年。青年們開始有點猶豫不決，直到其中一名把背后的袋子放在了地上，打開。

黑虎一瞧，里面是一整頭瘦骨嶙峋的狼。

眾人大驚，村里的人都知道，冬天的狼，是最難打的獵物，成群結隊，又狠又滑。趕上雪災，狼餓的綠了眼睛，見人就不要命的撲上來，就算是武松再世，怕也難打死。

這青年武藝得多高？竟然打到了狼？

“狼肉啊……”雖然只是一只瘦狼，可多日未見葷腥的人們，不由得滴下了口水。

“哥，全給他嗎？”青年有點舍不得，不說肉，就是狼皮子，在太平年月也值不少銀子呢。

趙大山死死盯著黑虎，“一匹全狼，換她，行不？”

黑虎用刀尖扒拉兩下，確認袋子里是斷氣的一只狼，嘬嘬牙花子。雖然內心也是有一點不甘，但他也不敢和能打冬狼的人較勁。

“算爺爺我吃虧一點，等下扒皮燉肉，先說好，皮子可是歸我。”黑虎沖后面的人說。

眾人忙不迭點頭，那能不吃人肉又能吃葷腥，那是最好的。

“滾吧。”黑虎沖著門口一挑拇指。

“大海，咱們走。”趙大川用眼神攔住了忍不住上前的弟弟，一把抓起小玖落在地上的外衣，給小九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