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餓

小玖跟在趙大山身后出了門，腦中那些不屬于自己的記憶沖撞著，咆哮著，找尋合適的歸宿。她的眼神有些迷糊，意識卻逐漸清明起來。

趙大山看著她的樣子，劫后余生，肯定把這個平時就膽小的姑娘嚇得不輕。

趙大海忙把一個木爬犁放在地上，墊了點干草，讓小玖坐上去。趙大山把爬犁的韁繩往肩膀上一套，一句話也沒多說，拉著爬犁走了起來。

這木爬犁是村里人冬天上山打柴用的，砍下來的木柴放在爬犁上，拉著在雪上行走，能省很多力氣。

爬犁不大，小玖坐上去也只能收起腿，抱著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稱不上舒適，不過坐著自然比走路強。

小玖那是能趴著絕不站著的，她坐在小小的木爬犁上，看著前面沉默的青年，瘦削但寬闊的肩膀，讓人莫名安心。

她慢慢仰起頭來。

連日的大雪，天空都是陰霾的，偏偏這一日放了晴。

俗話說，下雪不冷化雪冷。

雖然披著外衣，小玖還是打了一個哆嗦，這天兒是真冷啊！在靈山界，她從來不知什么是挨凍。

人間界的星空是那么漆黑深沉的，清冷的月光落下來，折射在齊膝高的雪地上，把前路照的雪亮。

仿佛星星墜到雪地上一樣，盈滿點點璀璨，似乎……也沒有比靈山界的雪差太多。

腦中的記憶逐漸捋順了，原來這具身體的主人叫辛小九，和趙大山兄弟是同村的鄉親，今年剛滿十六歲。

本來和父母還有兩個弟弟生活在一起，種地為生，平日里就過的緊巴巴的。

父母認為女兒早晚要嫁人的，是個賠錢貨。每日壓榨辛小九，不僅要種田，還要喂雞喂鴨，挑水做飯洗衣收拾屋，辛小九往往三更才能睡下，五更就要起來勞作。

穿的卻是最破的衣服，吃的也是稀粥粗糠。每每干活時稍微休息一下，就被爹劈頭蓋臉一通好打，被娘罵是懶丫頭、賤骨頭，只會吃的賠錢貨。

而爹媽對弟弟們，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頂在頭上怕飛了，一點苦舍不得讓受，更別提干農活和家務了。

為了給二弟娶媳婦湊彩禮，三弟上學堂的束脩，辛小九爹媽把她半賣半嫁定給了鄰村的二賴子，就因為對方愿意多給幾吊錢的彩禮。

辛小九百般不愿，卻也不敢反對。眼瞅轉過年就要嫁了，這一年的霜凍，卻來的比往年早很多。

地里的莊稼還沒等成熟，就全被雪蓋了。村里的富戶還好，一般人家都是寅吃卯糧的，很多人家都不得不出去逃荒。

辛家沒有錢糧，眼看著就要全家餓死在村里。辛老頭一咬牙，把已經餓了好幾天的辛小九賣去做了菜人。

辛小九連餓帶嚇，又加上長期的營養不良，在那張條凳上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再睜眼，這具身體就已經是小玖的了。

唉……小玖心想，人家的仙女下凡，都是為了心上的如意郎君要不就是為了渡情劫飛升。自己可好，非但半點法力也沒有了，還攤上這么個爹不親娘不愛的命。

而且這辛小九也任人宰割了，換了自己，哼哼……

“咕嚕嚕～”

小玖還在感慨，肚子卻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剛剛怕被吃掉，一緊張就忘記了腹中劇痛。

難道自己還是難逃一死嗎？小玖鼻子一酸，有點要哭。

“小九，你餓壞了吧。”趙大川聽到她肚子里大唱空城計，忙問道。

“再忍忍，等下到了村里，讓我娘給你弄點吃的。”

一瞬間，小玖豁然開朗了。原來這種腹內劇痛，并不是中毒，只是平時白碎碎說的“餓了。”

她第一次知道餓是這么難過，就好像一只手把自己肚腸攥起來，狠狠的往外拖拽，又好像有幾千根針，在肚子里面不停的向外戳。

餓，原來是這么抓心撓肝的難受啊。

道路兩旁，很多被雪壓塌的茅屋，昭示著這次大雪災是多么嚴重。

小玖忍著腹內的饑餓，覺得這條路也太長了，似乎永遠也走不到頭似的。

如果是原來的自己，輕飄飄就蕩過去了。

路過幾座還算完整的房子的時候，同行的年輕人紛紛和趙家兄弟道別，只有趙大山和趙大海人，拉著小玖繼續往前走去。

終于，一行人走到道路盡頭的屋子前。

屋子里隱隱透出一點火光，趙大山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羞愧表情。

趙大海推門進去，屋里火炕上睡著一人，炕沿上坐著的人聽見動靜，立馬回頭，向他們迎了過來。

“山子！海子！你倆死小子可算回來了，娘都快擔心死了！”

“娘…”趙大山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家里還有吃的沒？”

趙大嬸臉色一暗，嘆了口氣，“唉，就剩一點草根餅子了。”

“你們今天進山打獵咋樣？”

“本來大哥打了一頭狼的。”趙大海嘴快的說了出來。

“冬天打狼！你瘋了嗎？被傷著可咋整！”趙大嬸趕緊上前，拿手抹了抹大山臉上的血印子，然后又轉圈的看著自己兒子，確定沒什么大傷口，這才放心下來。

小玖羨慕的看著，這才是親娘啊。

“哎？這…好像是老辛家那丫頭？”趙大嬸覷起老花眼，看著剛剛走進亮光里的小玖說。

“你家不是逃荒去了嗎？”

“我……”小玖看著一臉慈愛的趙大嬸，直覺告訴她，想吃飯，這大腿得抱上啊！

而且她是趙大川拿一整匹狼換的，這要是讓她賠，她也沒啥能賠給人家的啊。

沒有絲毫猶豫，她就真的沖上去抱住趙大嬸的大腿，順勢往地上一跪，放聲大哭了起來。

“嬸子……嗚嗚嗚嗷，爹娘不要我了，他們為了帶弟弟們走，把我賣到米肉鋪當菜人了！”

“嚶嚶嚶嬸子，平時他們打我罵我不給我飯吃也就算了，現在為了活路，連個全尸也不打算給我留……”

“要是讓人吃了，缺肉少骨的，我就是到了陰曹地府也是殘魂孤鬼啊嗚嗚……”

要說這小玖裝哭，她認第二靈山界沒有人（或任何生物）敢認第一。

那真的是聲淚俱下，涕泗橫流，演技爆表，讓人一看就覺得這姑娘絕對是委屈可憐到心根底下了。

何況今天確實是她有生以來最委屈的一天。

趙大嬸平日就很心疼這個小丫頭，常常趁她出來挑水的時候，偷摸塞個窩窩頭在她懷里。

辛家對大丫頭不好，也不是啥秘密，只是趙大嬸還是沒想到，竟然能老辛家能狠到如此地步。

“嗚嗚嗚，要不是大海哥拿狼換了我，我現在早就下鍋了……”小玖從哭轉嚎，由嚎轉悲鳴，最后悄無聲息的抽泣，一套下來行云流水。

這個身體餓的太狠了，小玖哭完了身形一晃，直接趴在了地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兩眼直冒金星。

“老婆子……這是怎么了？”趙鐵匠披著衣服，拖著一條瘸腿走過來。

“大山他爹，你醒了正好。”趙大嬸擦了擦眼淚，“你們爺仨把西屋薰龍和火盆燒上，去那邊睡吧了。”

老趙頭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對媳婦從來是是言聽計從的。忙張羅著倆兒子去西屋，雖然缺柴少炭的，可俗話說得好，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旺嘛。

小姑娘自是不同的。趙大嬸扶起小玖坐在土炕上，又從箱子底翻出來一個小布口袋，猶豫了一下，一咬牙，到底是抖開袋口。

小玖好奇的偷瞄了一眼，發現里面是一小撮松仁。

帶著松油的香氣，直沖她的鼻子。這個餓了好幾天的身體，見了點油星，更刺激了口水的分泌。

趙大娘倒是還記得餓久了的人不能馬上吃松仁這種油大的東西，忙拿出幾個干巴巴的草根餅子，放進鍋里熬了起來。

真是一家好人吶。小玖連餓帶激動，盯盯的看著鍋里的糊糊，口水差點沒把灶里的火淹滅。

松仁噴香的油味，中和了草根糊糊苦澀的味道，就算是難以下咽的口感，小玖卻覺得比在靈山界吃的任何一種瓊漿玉露都要香。

是的，不好吃吃，但可以安撫肚子。

小吃貨第一次知道，人間界是多么的艱辛，以及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