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做夢

重華宮里，燈火通明。

宮女進進出出，神色間帶了幾分肅然，產房里的嬤嬤握著董清容的手，說：“娘娘，再用點勁，就看到頭了！”

董清容疼得死去活來。

孩子只有七個月大，若是平常的早產，她怕是早就放棄了。但是眼下董家遭難，她若是能撐著將孩子生下來，若是老天庇佑孩子安康，說不定皇上能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放董家一馬！

“皇上呢？我，我要見皇上！”董清容吊著一口氣，水蒙蒙的大眼睛里滿是哀求，“我想見見皇上……”。

“娘娘，快用力啊！”嬤嬤對董清容的話充耳不聞，只一昧地讓她用力。

董清容眼前一陣陣發黑，拼盡全力想保住孩兒。

“董嬪暈過去了！”

“快，快叫太醫！”

“參湯呢？灌些參湯！”

產房里頓時亂了起來。

“董嬪娘娘難產，氣力不支，恐怕要不行了，快去外面稟告皇上……”

……

董清容被灌了參湯，迷迷糊糊間聽見有人在說話，她想看看是誰，努力地睜開眼，卻只有一條縫，她看見有人撩了簾子出去，簾子外面是一雙金色的龍騰云紋鞋子。

皇上就在外面……她不能死，皇上說了，她是他心中珍寶，她和孩子都要陪著他，長長久久。

董清容掙扎著要醒過來，嬤嬤看見她睜了眼，喜色頓時涌了上來。

“娘娘，快！再加把勁，孩子頭就要出來了！”

可簾子又一次被人撩起來，進來的是重華宮的大宮女，看見董清容醒了，卻沒有一絲喜色，她別過頭去，將手上的托盤遞給嬤嬤，“皇上說了，保孩子！”

董清容忽然地瞪大了眼睛。

托盤上是一把剪刀……

不……不！皇上不會這樣對她的！

嬤嬤一怔，憐憫地看了一眼董清容。

董清容眼睜睜地看著嬤嬤接過剪刀，霧蒙蒙的眼底一片水光，“求您……”

……

孩子一聲啼哭，立馬有人出去報信：“皇上，是個小皇子！”

小皇子……她生了皇長子！董家這一次，應該沒事了吧？

床上殷紅一片，董清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里汩汩的熱流在慢慢地消失，她越漸冰冷。

大宮女春歸進來了，手里抱著一個襁褓，身后跟了個端著碗東西的太監。

董清容想，她活不了了，能看看孩子也好。

“春歸，讓我瞧瞧皇長子……”

春歸沒有作聲，木著臉，走近幾步，把襁褓扔在了董清容的身上。

“春歸，你竟然敢……啊！這是什么？”董清容慘白的臉上滿是驚恐，她虛弱的尖叫連剛才孩子的啼哭都不如。

“皇后娘娘早產誕下皇長子，妖妃董嬪，生下貍貓，罪不可恕！念皇長子之恩澤，賜妖妃董嬪全尸，貍貓丟入亂葬崗！”

春歸身后的太監上前幾步，董清容看得分明，這是皇上身邊的李公公的徒弟百榮公公。而此刻，一向笑臉迎人的百榮卻冷著一張臉，目光宛如毒蛇般冰冷，望著她，“董嬪，一路好走了。”

……

“不，不，我沒有！”

“救命，救命！”

董清容掙扎著從噩夢中醒來，望著頭上的蟲草綃紗帳子，一時還怔怔的回不過神來。

她這是在哪兒？

環顧四周，落地的珍珠簾子，十二生肖報喜的隔斷，還有身上蓋著的寶藍色繡紅鯉的錦被……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大丫鬟聞聲而入，就看見董清容在床上坐了起來，臉色慘白慘白的。

“是做了噩夢嗎？”白芷快步走到床邊，董清容的淚水都低落在了寶藍色的錦被上。

“六姑娘……”白芷訥訥地喚了一聲。

董清容轉過頭來看她，被淚水洗刷過的眼睛清澈動人。

“白芷？”董清容試探著喚了一聲。

“奴婢去給您倒杯茶吧？”白芷看董清容的神態不對，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董清容一時沒搞清現在的情況，愣愣的點了點頭。

清新的茶香，溫熱的茶水，董清容就著白芷的手啜了一口茶，真實的感受讓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白芷，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白芷隔著珠簾子望了一下外面的自鳴鐘，道:“已經過了子時了。”

“白芷，你跟著我多久了？”董清容聲音有些發緊。

“奴婢從十三歲開始服侍姑娘，已經有兩年了。”

兩年……白芷十五歲！

董清容下意識地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白嫩嫩的，沒有她印象里的那一道紅紅的劃痕……

如果白芷十五歲，那么此時的她，應該只有十歲……

董清容的視線被淚水模糊。

十歲，再過兩年，董家就會因事被抄家，然后她罪沒禁宮，被送到了浣衣局。

接著，十四歲的時候被劉嬪從浣衣局帶走，十六歲被送上龍床，十七歲小產，十八歲生下一個公主卻只有一歲就夭折了！

而她也因為夭折的公主，被皇帝補償般地晉為重華宮董嬪……

二十歲那年，她再次懷孕，董家卻涉嫌震動朝野的貪墨案，她接了皇后的信，惶恐不安中，早產生下皇長子……

她以為自己活不了了，嬤嬤用了剪子把皇長子抱了出來，皇帝卻還怕她不死，命春歸給她灌藥。

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沒想到竟然回到了十歲！

老天，這么荒謬的事情！

可，竟然成真了？

“六姑娘，六姑娘！”白芷的聲音里帶了幾分緊張，女孩子尖尖的嗓音打斷了董清容的思緒。

董清容抱膝坐著，淚流滿面，她抹了抹臉，吩咐白芷，“打水來。”

凈過臉，喝了熱茶，董清容的眼睛雖然還有些紅，但是臉色看起來卻比之前要好一些了。

“六姑娘，您剛剛怎么了？”白芷這才敢輕聲地問她一句。

“嗯……做了一個夢。”董清容攥緊了拳頭，聲音里還帶著幾分顫抖，“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

董清容攥緊了拳頭，又松開。

一定是老天爺不忍心她那樣枉死，所以憐憫她，再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吧！

既然如此，那她定然不會再重蹈覆轍，這一次，她要活得堂堂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