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清容躺在床上，努力回憶著十歲那年發生的事情。
然而或許是因為當時太苦了，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遺忘，竟然不記得多少。
卯初，丫鬟要進來叫醒她，卻見她已經坐到了梳妝臺前。
“姑娘，您醒了怎么也不喚我們進來？”董清容抬眼望去，是一個看著眼熟卻叫不出來名字的丫鬟。
那丫鬟好像有些焦急，快步上前，她身后還跟了兩個丫鬟，一個捧著衣物，一個捧著熱水。
“我也才剛醒。”董清容微微一笑，目光在兩個丫鬟身上打了個轉，又收了回來。
不認得。
“姑娘昨兒晚上肯定沒睡好吧？奴婢瞧著眼底下都有些青了……早上聽白芷說您做了夢，一會兒還是讓她給您用點粉掩一掩？聽陳媽媽說，今兒表少爺要來呢。”
表少爺？董清容微微皺了眉頭，她怎么不記得有個什么表少爺？
“白芷呢？”董清容問，她現在認得的丫鬟也只一個白芷。
“她帶了兩個丫鬟去給您收花露了，這會兒……”那丫鬟話還沒說完，白芷的臉就在落地珍珠簾子外能瞧見了，“喏，這不是回來了？白芷，姑娘一醒了就問起你，怎么今兒那么晚了？我差點要去找你了。”
“呀，姑娘，您醒了？”白芷笑著進來，見董清容已經坐在梳妝臺前了，有些驚訝，又對另一個大丫鬟道，“汀蘭姐姐，我可不敢勞您大駕去找我，外面風大露重的，要著涼了，姑娘可要心疼你的。”
說完，兩個丫鬟都笑了起來。
董清容也跟著她們微微笑。
原來另一個大丫鬟叫汀蘭。
丫鬟們一邊說話，一邊也服侍著董清容梳洗，白芷也把從花蕊里頭收集到的花露盛了上來。
“路上碰見了陳媽媽，說太太還在屋里歇著，讓姑娘今天可不必那么早去請安。”
董清容洗漱完了，汀蘭就服侍她穿衣服，水藍色的小襖，白色的挑線裙子，看起來很是清麗。
“姑娘今天還是梳了丱發吧？奴婢還摘了些茉莉花兒，也能戴在頭上？”白芷問她。
董清容微微頷首，款款地坐在梳妝臺前。
梳頭的丫鬟是個圓臉的，看起來十分喜氣乖巧，手也很靈活，幾下就把董清容的頭發梳好了，再戴上一排茉莉花，鏡子里的人就很秀氣靈動。
董清容有些怔怔地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十歲，肌膚稚嫩，五官卻已經出落得很精致了，能看得出再過幾年就是個美人了……當初重華宮的董嬪也是被皇帝獨寵過一段時間的。
只是，以色侍人，她最后還是落了個香消玉殞。
“姑娘，姑娘？”汀蘭見董清容有些走神，就輕聲地喚了一句。
“恩？”董清容回頭望她，目光宛若秋水。
白芷手上拿了個小盒子，輕聲問她，“奴婢用些粉吧？您昨晚沒睡好，一會兒去給太太請安，太太看見了您這樣，要擔心的。”
董清容點頭，白芷手法輕盈，薄薄的一層，正好掩蓋了她眼底的烏青。
“把這些茉莉花再串個手串吧。”董清容指了托盤里的茉莉花。
她頭上戴了一排，盤子里還剩了許多，若是晚一些，怕這些花都要壞掉了。
白芷應了聲“是”，喊了一起服侍清容的兩個丫鬟，“采薇，采桑，你們過來。”
清容的不留痕跡地看了一眼，采薇是那個給她梳頭的圓臉丫鬟，采桑則是一個嘴角帶了顆小黑痣的，兩人手腳都很麻利。
“太太那邊也該起了，姑娘，咱們現在就過去嗎？”汀蘭整理好床鋪，轉過身來問清容。
“嗯。”清容對十歲的事情都記不大清了，說話自然地也有些拘束，不過她一向都是這樣內向文靜的性子，丫鬟們倒也習慣了。
“對了，陳媽媽說，太太想瞧瞧姑娘的女紅如何了，讓把前幾天劉姑姑教的帕子一齊帶過去。”白芷想起來陳媽媽的交代，連忙補充了幾句，“汀蘭姐姐，姑娘的帕子是你收著的吧？”
“在我這里呢。”汀蘭笑著對清容說，“姑娘，那我就去把那方帕子找出來？”卻是沖清容眨了眨眼睛，抿唇一笑。
帕子？是她十歲學女紅的時候繡的嗎？汀蘭為什么會那樣沖她笑？
清容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等汀蘭把帕子拿出來之后，她掃了一眼，頓時就木在了原地了。
難怪汀蘭會沖她眨眼睛了……
帕子上面繡的是稚雞牡丹，但是針線卻歪歪扭扭的，只能算是勉強看得過眼。
這樣的帕子拿出去，不是要笑掉人家大牙了？
“給我拿著吧。”
清容伸手接過那方帕子，汀蘭以為她是要親自拿給太太看，就遞了過去，卻不知道，清容打定主意，這方帕子無論如何都不會遞出去的。
卯正，清容隨著丫鬟們到了太太的萱草堂。
“六姑娘。”院子里的丫鬟們紛紛向董清容行禮，清容也不過是微微點了點頭。
“六姑娘，您過來啦。”一個管事媳婦打扮的婦人撩了竹簾子出來，“太太才剛問起姑娘來呢。”
“陳媽媽好。”白芷和汀蘭沖對方福了福身子。
陳媽媽就給清容打了簾子迎了進去。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藥味，雖然開了窗子，但因為屋子的主人常年吃藥，這些藥味怎么也散不去。
“太太，六姑娘來了。”陳媽媽對床上的人輕聲地稟告。
太太梳著一個小纂，插著一根鎏金葫蘆扁簪，穿著一件蜜合色的褙子。雖然臉色有些發黃，但是她的五官卻很清秀，仔細一看就能發現董清容跟她十分相像。
見到了董清容，她莞爾一笑，沖她招招手，柔聲道：“蓁姐兒，來，到娘這里來。”
語氣溫和親切，聲音宛如夏夜里的月光般輕柔。
清容腳步一滯，眼眶有些微熱。
她的乳名是蓁姐兒，但是卻好多年沒人這么喊過了。
因為種種原因，前世清容跟娘親并不親熱。正是她十歲那年，董成新將外室帶回了家。同時，她又被送到老太太身邊，竟然就遠離了娘親。
后來沒多久，就傳來了太太去世的消息。
她竟然連娘親的最后一面都沒能見到！
十年，她有十年不曾見過自己的娘親了。
想到這里，清容眼眶濕潤，聲音有些微微發顫，臉上卻是笑著的，撲到了太太的床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