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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身在地獄,悄然自在

容山山麓,重疊高山之上,煙霧繚繞,虛無縹緲。

峽谷之中,尸山血海之畔,一人陡然而立。

長發掩面,渾身暗紅,斑駁的皮膚裸露著。

仔細觀察下去,才發現,那是一個男人,一個身高七尺以上,肌肉緊實的男人。

張開雙臂,仰面而劇烈起伏的胸膛,狠狠的呼吸著周圍凌冽的空氣。

一縷煙霧被微風帶了過來,吹的男人一個激靈,好像是回魂一樣,撩起了長發,露出一雙發著光的眼睛。

冬天?

轉眼周圍,枯枝荒草,被一片尸體給壓得看不出原來凄涼的樣子。

再一轉眼,旁邊的尸體竟然堆起了半人高,血已經凝固,神秘罪惡的暗紅色,從尸體上,蔓延到枯草上,匯聚到低洼處……

“果然符合他聶懷的風格。”

這里宛若地獄,卻要比地獄更加冷酷。

扯下那些尸體的衣著,怎么看都是山間的獵戶,只是巴拉了幾個人,沒有一個他認識的。

不是這片的?

也不對勁兒。

容山方圓幾百里,他跑了一多半,獵戶自然認識的不少,怎么就沒有見過這些?

再說,獵戶都是又自己地盤的,輕易去別人的地方,會很麻煩。

那就一個解釋……

不過

話說

這是哪?

聶懷左右看了下山川的走勢,還有面前的河谷。

不像是別的地方。

隨手,從尸體身邊提了把刀,在自己的手心里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登時溢出來,被陡然攥緊的手掌給壓了回去。

眉頭緊了緊。

扔了刀,穿上死人的衣服,邁著碩重的步伐。

如果這里真的是容山,他就能走出去。

果然,前面的枯草叢邊,傳來叮咚水聲,水流不大,一路往下游奔去,將歡快的笑聲留在隆冬的林間。

聶懷揣著手,用一根毛草扎了頭發,薄唇深目,帶著銳利和殺伐。

溪水很隱蔽,只有走到跟前,才發現竟然是一條很寬的河流,水流不急不緩,清澈得能數得清河底的石頭。

小心摸著枯草,一點點試探前行。

撥開漂浮的枯草,聶懷的倒影在水面飄搖起來,他捏著自己的下巴,左右看了幾下,自滿得笑了。

我擦,這白面瘦猴是誰?!

伸手捧了點水喝,那種冷冽的觸感,從手指瞬間麻木了肩膀,比剛剛的刀傷還見效。

聶懷常年行軍打仗,喝風吃土的日子很平常,也就這幾年,被養刁了,竟然被那冷水給凍了個激靈。

老子從心!

喝了幾口水,人便徹底清醒,精神抖擻,沿著溪水往下游走,就能走出容山。

一邊走著,腳上的獸皮跟枯草樹脂摩擦著,莎莎聲不絕。他看著手心里,那道傷口已經合上了。

夕陽,就在溪水上露了個臉,立馬跑遠,落在一旁的山頭上,眼看著就落下去。

山里的陽光,本就珍貴,更不要說河谷,又是太陽懶得出奇的隆冬,晚出早歸的。

太陽落下后,霧氣更重,河面升起淡淡白色,很快迷住了視線,空氣中彌漫這一種香味,一種很熟悉卻極度危險的香味。

聶懷忽然害怕起來,大事不好一樣得沖了過去,一臉果然的表情。

河對岸,熊熊山火跳躍,河邊已經被打濕的枯草升起灰白色的煙……

山火,這個季節,怎么會有山火?

…………

人為?

還好,山火在河對岸,小河走到這邊來,已經很寬,雖然燒到這邊只是時間問題,但只要燒不到他就好。

燒傷很痛苦。

聶懷肉疼的摸了下后背,感覺那里還在火辣辣得疼。

越是往那邊走,霧氣喝煙混合在一起,堆積在河谷周圍,只能用布沾了河水,捂著口鼻繼續走。

也就走了個把時辰,一片白霧中,他的腳步聲里,多出了一種叫聲。

常年行走在生死邊緣的本能,腳下生風得沖過去,停在了一排籬笆面前。

籬笆里面,一條粗壯的麻繩拴著一條狗,狗是大眾黃,尖耳呲牙,鋒利的獠牙對準聶懷,狂吠不止。

聶懷歪著頭看了它多久,那狗就叫了多久,一聲往前一扥,要不是有繩子拉著,整顆頭都要釘在聶懷身上。

院子里除了狗,也就一處山間茅屋的房子,一些木頭堆放在一邊,空蕩得再也沒有東西。

聶懷將剛剛從獵戶尸體蘇醒的事情拋在腦后,爬在籬笆上,抽出一根樹枝逗狗。

“兄弟,家里就你自己?”

“汪汪汪……”誰是你兄弟?

“有個不情之請,通融一下唄?”

“汪汪汪……”滾!

“我就是一個人,放寬心。”

“汪汪汪……”咬死你!

“哥們肚子餓了,能去你家……燉了你么?”

“汪汪汪……”吃狗賊!

狗子驚慌失措之中,忽覺身后之力消弭,肝膽中涌現洪荒之力,登時就沖了出去,眼見著越過籬笆,沖到那狗賊的面前,卻見狗賊瞪眼炸飛,未近反退,翻身跳遠了好幾丈。

狗的膽子到底是狗膽子,也不管此人是不是要吃了它,便一股腦沖了上去,直直給那人給逼上了樹,卻不肯罷休的,在樹下狂吠。

“汪汪汪……”奸賊下來與俺老狗大戰三百回合!

“荒神在上,這狗是真兇!”

聶懷一手扶著樹干,一手插腰上,低頭瞧著那條脾氣暴躁,暗道:肝火旺得不行。

那狗叫了兩聲,前腳搭在樹干上,作勢要爬上去,雙眸里,那可恨的人眉毛挑得老高。

“來來來,老兄你倒是上來!”直接摔死你省力氣宰。

“汪汪汪……”

狗的后腿一條條的,奈何狗混身子重,沒有喵咪那么輕盈,上不去,只能狂吠不止。

只是狗子耐力極好,三餐管飽,一身子的力氣,吼叫了好一會兒,還能蹦跳著,在樹下轉圈,等聶懷下去。

好么,這是杠上了。

腹中饑餓,正想著是不是要燉了腳下這位的時候,林子里閃了一聲脆響,似是樹枝折斷。

周圍無風,迷霧濃重,到是讓聶懷加了幾分小心。

狗子狂吠依舊,淹沒了好些蛛絲馬跡。

細心聆聽了少頃,竟無所察覺,回想剛剛那聲音,位置很低,絕對不在樹梢上。

地上折斷只有一種,重物壓斷,有人或者大型野獸過來。

依照動物對危險探知的本能,狗子狂吠著,毫無反應,多半是它認識的人,甚至關系更加親密。

那棟房子的主人?

“大虎”

人未至,聲先到。

只讓聶懷嘆了句,好一個女娃子。

待人從迷霧里走出來,那眉清目秀,膚白貌美的模樣,怎是一句好女娃能贊美的了呢。

聶懷的表情從吃狗賊一下子變成了當朝國師,眉目淡然卻不遺余力的觀察這個女娃。

她雖然長得好,走路雙臂輕甩,下腳穩中有力。

功夫不錯。

狗子聽到主人喚它,望了一眼聶懷,揚著尾巴,威風凜凜的小跑到女娃身后,低頭嗅著女娃的腿腳。

聶懷這才跳下來。

他一身獸皮,女娃也一身獸皮,腳腕上包裹得更厚,多半是出去打獵剛剛回來,但卻兩手空空。

這是……連兔子都沒打到?

聶懷抱拳送上,恭敬頷首。

“在下聶小九,是河對岸山上的獵戶,山火追趕至此,無意冒犯。”

容山的獵戶很小氣,將山林劃分得很精細,除非關系很好,否則到別人狩獵地盤,那就是搶食吃,極易引發矛盾。

說白了,山間獵戶和那些野獸沒多大區別,只是張得像人而已。

“小女辛月,就住在這里。”

頷首施禮的樣子甚是乖巧,盈盈諾諾,難免讓心神蕩漾。

辛月倒是一個不拘一格的女娃,指著那棟茅草屋,便將聶懷引了過去,再多的話也沒有,只有后面跟著那狗子,哼唧唧的,好像在抱怨主人,怎么對這么一個狗賊如此客氣。

聶懷捫心自問,狗賊他倒是算不上,見過的狗賊倒是挺多的,欺世盜名什么的,太平常,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是竊國大盜。

經過一堆凌亂的木柴,平鋪了好大地方,走進了看,才發現,那茅草屋是木頭搭建的,再在外面糊上泥巴來遮擋寒風,門口修得小了些,只能供辛月這種嬌小的女娃過,聶懷低頭弓背,像鉆老鼠洞一樣。

沒辦法,山里陰冷,又是冬季,只能將屋子修得狹小一些,方便保暖。

聶懷見慣了,倒是辛月很不好意思,欠身說:“寒舍簡陋,別見笑。”

主家一客氣,客人只能欠身叨擾,再也沒話。

目光不免到處張望起來,不大的房子被分成了三個小房間,一個放著灰布簾子,多半住人,另一邊堆放著稻草柴火。

中間屋子架著一口黑鍋,辛月掏出火折子,點燃了下面的柴,屋子里頓時亮了起來,稻草和那簾子一樣灰白,迎面的墻上放著一彎長弓,一把馬刀,刀歷經了些年歲,面上寒光全無。

這種馬刀薄而鋒利,是西楚軍中常備的一種武器,容山又是西楚與東源常年爭奪的地方,見到它并不稀奇。

下面的泥臺上,放著三副碗筷,兩個陶罐,便再無其他。

辛月從陶罐里倒了些水到黑鍋里,說:“我父兄出山打獵,快回來了。”

“令堂?”

話問出口,聶懷便后悔,辛月眸色暗淡,空氣寂靜。

聶懷年幼喪母,深知其中悲苦,牽強笑笑,看了鍋里沸騰的水,辛月便拿碗盛給他。

一口熱水下肚,頓時感覺寒風都溫柔纏綿了起來。

外面的天已經黑下去,卻還是不見辛月所說的父兄,聶懷也不急,左右也是要在這里過夜的,左顧右看,打算找個妥帖的地方。

忽然,聶懷頭重腳輕,哐啷倒了下去。

嚇了辛月渾身一抖,聳肩皺眉,戳了戳聶懷的肩膀。

“聶……小九?聶……?你也會有今天!聶青山!”

換了一張母夜叉的臉,辛月興奮得,嘴角咧到了后腦勺,一根極細的繩子套在聶懷的咽喉,辛月的笑容僵在臉上。

手上繩子的觸感不對!

雙手用力,竟然將聶懷這么一個大男人給拎起來。

“國尊大人,先挑斷手筋腳筋,在用烙鐵燙爛你的全身,臉不能燙,要不然就沒人認得你,那我還怎么名揚天下?還有還有……”

“說明白點,你是哪一波的?”

聶懷突發發問。

想讓他死的人有點多,他也懶得自己想。

辛月臉上興奮的笑容漸漸淡下去,眼神里的陡然被恐懼所占據,嘴上不認輸。

“你去死!”

剛剛臆想虐待聶懷的過程直接被丟棄,跳到最后環節。

她就是滄海一粟,只要殺了聶懷,瞬間就能聲明大噪,無上榮光都是有可能的。

聶懷繼續問:“你這種野路子……挺有野望。”

辛月極盡力氣絞殺聶懷,臉皮抽搐,五官移位,像極了一個惡鬼。

脖子下,細繩子上,聶懷一只手墊在喉結處,任憑對方怎么絞殺,也不會對他產生影響。

“好好的女娃,干起殺人的勾當,真是讓人心寒。”

用現在的話說,明明可以靠臉活著,一定要靠殘忍。

反手一拳,辛月躋身躲開,避免太陽穴遭受重擊,卻放開了手上的繩子,等于放開了聶懷的命門,放走了自己的遠大前程。

但瞅見聶懷扯下繩子的那只手的時候,就清楚知道,自己原來并無那遠大前程的可能。

一把匕首握在手中

既然被她遇上了,拼上一拼!

沖上去,匕首直取聶懷面門,另一只手放在身后。

“你……我都不好意思打你。”

手段太嫩了。

聶懷掐住了匕首,掰斷了手腕,扎向辛月的面門,卻發現一道寒光掃到肩膀,眼見著來到喉結要害,聶懷陡然仰身,退到墻角。

嘖嘖贊嘆:“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多大仇怨?”

辛月甩了下斷掉的手腕,咧嘴露出即可森白的牙齒:“我本螻蟻,被你這種大人物看一眼都不配的。”

“誰的命都是命,我的是你的也是!”

“虛偽!”

辛月啐了一口,沖上來,又是一道寒光,快如閃電,在面前晃了晃,直取聶懷心窩。

地獄沒好人,真是對得起他。

聶懷未動,只是手腕抖動了下,指尖夾著一片利刃,訂在辛月的眉心上。

原來,辛月那道閃爍的寒光是一柄軟劍,劍法詭異,出奇制勝,可惜了這么好的身手,要是不遇上聶懷就好了。

他如是想著,可惜著,買過辛月癱倒的身體,端起熱水又喝了一口,無視辛月失去生命的尸體,又盛了一碗。

“身在地獄,悄然自在。”

長歌一聲,放下碗,轉身掀開簾子,瞟了眼稻草堆,一抹不自然的毛色引起了聶懷的注意。

大步過去,掀翻了茅草,驚得整個人都僵傻了。

只見三人尸體橫列,剛剛一撇,是看到了女人的頭發,旁邊是一個男人,女人的身上,放著一個孩子的尸體,孩子身量不大,估摸只有一兩歲吃奶的樣子。

一家三口,面上深灰,死去不少時日,因為山中寒冷,尸體沒發。

聶懷又退出來,望了一眼那個辛月,眉心上插著的薄刃,絲絲血流出來,再走進草堆,一家三口,陳尸面前。

這里有個吃奶的孩子

這里不可能有孩子

那……

這里不是地獄………………

“老子……這是……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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