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壟邊上枯黃的秸稈散落一地，在暮秋暖陽的照耀下，微風吹拂，層層黃葉輕輕浮動，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仿似年邁的老人靜靜訴說著往日那些奮力成長的閃耀日子。

幾顆種子發出新芽，如同聽了成長故事后，火急火燎想要長大的孩子，奈何生不逢時，細細的新芽軟軟耷拉著，尖端也已微微泛黃。

突然間一團陰影籠罩了幾株新芽，影子的主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一雙清澈純凈的大眼睛烏溜溜地盯著嫩苗，眼眶里閃著好奇的光，兀自說道：“嘿！小黃，老爺我找到它啦，這就是龍須草！”

自稱“老爺”的少年轉頭拉老?！靶↑S”，這是一頭上了年紀的老黃牛，依偎在粗壯的白楊樹下，暗黃色的皮毛沐浴著秋日暖陽，散射出溫暖的光。

聽到少年的呼喊，那牛就“嗒嗒”地走起來，低著頭來到少年身邊舌頭猛地一卷，將幾株嫩苗收入口中咀嚼開來。

“哇呀呀，你個混蛋臭狗屎，竟敢吃了老爺的龍須草！”少年忿忿嚷道，不斷用手指撥弄老牛滿是褶皺的嘴巴，愣是沒有找到入口，索性放棄，嘴里卻不滿地嘟噥道：“你倒是好，吃了龍須草，老爺的肚子可是餓得咕咕直叫！既然這樣，那今天騎你回家也就怪不得我咯！”

轉眼間，少年臉上笑嘻嘻，猛地竄上牛背，雙手扳著漆黑光滑的牛角，作駕馭狀。

“哞~”

老牛的叫聲綿遠悠長，似是抗議少年把普通的禾苗當成龍須草，又仿佛是為能在滿地黃葉的季節吃到嫩芽而感到歡喜。

夕陽慷慨，源源不斷的將金色光輝灑滿大地，一人一牛的身影在金色的光海里被抻得老長，遠遠地指向家的方向。

……

距少年十里開外，亂山疊嶂，深秋仿佛喚出了世間草木的本原色彩，在崇山峻嶺間，放眼望去滿滿的婆娑樹影，夕陽下層林盡染，猶如為綿延的群山蓋上了色彩斑斕的華美錦緞，在風中輕輕飄舞，幾間茅屋星星點點綴在山腳，像散落在地上的松子。

從空中若是稍加注意便能發現，在枝繁葉茂的樹冠群中，一片樹影劇烈抖動，樹上柿果、松子兒、山棗、樹葉嘩啦啦抖落一地，多漿的柿果落到地上發出“噗噗”的聲響，漿液四濺，松子、山棗在陡峭的山石上滾落，不知去處。

一時間樹葉紛飛，黃的、紅的、紫的，像五彩繽紛的蝴蝶，幾只筑巢的山雀似乎受了驚嚇，叫聲喳喳，展翅在空中盤旋環伺。

樹影下又是另一番景象，一處半里見方的山口呼呼的向外吹著冷風，天地仿似用其一雙大手將群山聚攏，留了此一處缺口。

山口內部，怪石嶙峋，荒草不生，秋蟲乏鳴，陰涼的風從窄窄的山縫里呼嘯涌出，風聲尖銳，仿似能蠱惑人心，營造出一副生人莫近的詭異氛圍。

若有熟識這片山區的山民見了這處景象，難免會嘖嘖稱奇：“那小兔崽子還真是沒騙咱們，他娘的山里真有鬼哩！”

干冷陰森的風從山縫里呼嘯而出，拍擊到怪石上，發出嗚嗚的聲響，寂寞空冷的氣體雜散著向上涌出，山口樹木因風而舞，瑟瑟抖動，半個時辰后，山風停歇，四下重又歸于寧靜。

順著山縫往里的一處山腹秘地，十寸方圓的空心微宇赫然出現地底，如墨般漆黑幽森的山石曲面光滑锃亮，只不過一絲絲裂縫在曲面上清晰可見，猶如鬼爪，空洞洞的不知伸向何方。

在空心中央懸浮著一顆晶瑩透亮的奇石，泛著綠色微光，從中隱隱散發出滄桑、肅穆、古樸、厚重的天地氣息，寂寞而幽冷。

突然間，天地氣息猶如實質，玉石綠光大盛，道道深綠色光箭從玉石核心蓬勃洶涌刺向山體，整個竅穴轟轟作響，在震天的響聲下，山頂砂石簌簌滾落，紛紛落到山腳碎裂成灰，偶有落入竅穴的石子，頃刻間便在蝕骨灼心的轟響聲下化為齏粉，消逝在風中。

一道綠光激射出山縫，擊破亂石，撞在山體上發出刺耳的叮響后，彈射飛向天際，一時間山體樹木劇烈震蕩，砂石果葉漫天席卷，暗影蔽日。

綠光迸飛在空中，此刻似乎遇到了極大阻力，速度驟減，眼看激射之勢已盡，綠光又盛，嗡的一聲，空氣像靜水起皺般泛起層層漣漪，綠光散盡，露出弧形輪廓的玉石無力地摔向山腳。

……

“不言牧田遠，不道牧陂深。所念牛馴擾，不亂牧童心。圓笠覆我首，長蓑披我襟。方將憂暑雨，亦以懼寒陰。大牛隱層坂，小牛穿近林。同類相鼓舞，觸物成謳吟。取樂須臾間，寧問聲與音！”

一支音律不全的歌子在風中飄蕩，少年嗓音清越，調子卻極其古怪，在寧靜的田埂道上顯得異常刺耳難聽。

正是走在回家路上的一人一牛，老牛仿佛沉浸在這古怪的歌子里，四蹄交叉扭動，懶洋洋醉醺醺，似是頗為受用。

行不到三里路，便遙遙地看到了茅舍的輪廓，此刻密密匝匝地聚了一幫人，少年眼前一亮，扔掉夾在鼻尖和上唇間剛被賜名為“綠仙兒”的雜草，翻身下牛，飛奔向人群。

“古行境”多山，方圓數萬里地面群山環繞，山勢此起彼伏，猶如巨龍盤臥。境東多名山，從北向南綿延數千里，世稱東山嶺，有“八千里東山川，八萬里路，進得山來，找不得路”之說，高山大川深處極少有人煙出沒，即便隱世的禪院、道觀也不見一座。

東山嶺中段有一處亂山，名為墓山，又叫木石山，因山形怪異且山上遍布古老墓碑而廣為人知，山前常有事鬼者前來拜祭，宣揚陰陽之術，無怪乎世上好事者又稱墓山為陰陽山、墨山，山腳下有一村落，共百十戶人家，村人自稱木石山人，十年前扎根此地。

此刻一群褐衣不完的木石山人們正團團聚在村口，或躺或坐，或掛于樹下，或立于山石峭壁，端的怪異非常，七嘴八舌地談論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