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老爺子！”人群中一褐衣長袍中年漢子說道：“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阿寧這小丫頭出落得也跟大姑娘似的了，在山外早已到了該許配人家的年齡，山里閉塞，要是墓山結界再不破，恐怕耽誤了阿寧這娃。”

褐衣漢子瞥了眼小景，揶揄道：“至于小景這爛慫瓜娃子，倒是沒啥可擔心的，生來就是問這世道要債來的，哈哈！不過平時學藝的時候，打歸打罵歸罵，雖沒行拜師禮，大家卻也都把他們當成了小徒弟寵著，轉眼間也都長大成人了。還好上天開眼，給了咱這好機會，老爺子也是應該帶著他們出去闖闖了。傷春悲秋的話且不說，老爺子您還是再給咱們大伙講講這采山精的道道兒罷！”

“對對對，爺們兒，俺也是縱樣想滴，趕快挖完了山精，回家娶媳婦，俺這都快三十了，還沒摟過媳婦嘞！”一個二十八九歲的褐衣短褂糙漢，兩只手交叉操著袖管，蹲坐在不知名的樹根上憨憨道。

“好！優柔寡斷也有損咱們江湖兒女氣節，承蒙眾位抬愛，十年來對老頭子和這倆孩子幫襯甚多，心存感激，卻無以為奉，此刻就只剩咱們幾個，也好再說道說道老頭子這采山精的法子，雖不見得能入了眾位法眼，也算是老頭子的一點心意罷！”

“阿文，你也過來一些，你性子憨厚，更應該聽聽！”白衣老者向糙漢子招了招手，示意靠近。

有著秀氣名字的阿文是“墨家”外門子弟，人長得五大三粗，寬腰乍背，濃重的鄉音在十年來也沒見著有絲毫減弱，這會兒被老者喚了一聲，阿文拽了拽在樹根邊上蹭的松松垮垮的褐衣，往前湊了湊身子。

老者輕咳一聲，繼續說道：“這山精的好處眾位自然不陌生，世人誰不愿借此物攀附名門，就連我這老漢也想在那仙家名苑里求它個一粒半粒的仙藥，治治這身頑疾。但要說到如何采山精，眾位請看——”老者伸手指向后方的藥草園子，四五十株鬼臉花在風中搖曳。

眾人看向花田，鬼臉花碩大的花盤上黑白相間，每個花盤面上分布五個黑色圓形斑塊，若近看便不難發現斑塊上密密麻麻的絨毛掛滿黑色花粉，微微晃動下便有些許花粉灑落，于風中飄散，了無痕跡。

“此花名為暗葵，山陰處生，乃一陰物，因其花盤酷似人臉又被稱作鬼臉花。種在此地，雖有礙觀瞻，卻也有奇效。此物成活不易，花盤離枝后時效又僅一年，這十年來老漢就每年開春種它一茬，直至今日才終是要派上用處了。”

白衣老者喝止了阿寧繼續抽打鬼臉花，微微一笑說道：“山精靈性，最是受不得生人氣息，采山精的時候眾位都曉得要屏氣凝神，可若有了這暗葵那就事半功倍了。暗葵吸納地氣，性寒涼卻又帶著花草的精氣，花盤最是適合吸引收納山精，花粉混著樹膠草汁，再隨手采些楓竹柳葉便可將山精密封在花盤里，很是牢穩。這一園子的暗葵眾位便自行摘取，若尋著山精，期許各位好漢定要采它個囊橐充盈！”

眾人聽此一說，也是面面相覷，驚覺此日真是開了眼界，紛紛上前詢問采擷細節，又與老者一一敘情拜別，些許離愁不盡說，對二位少男少女的臨別叮囑細言暫且按下不表。

眾人各自摘了些暗葵花盤后，便陸陸續續入山采擷山精去了。

待眾人散盡，石臺上僅有老少三人，不遠處的老牛想必已吃完藥草，正低著碩大的頭顱啃食地面青苗，草根斷裂的聲響綿密齊整，在寂靜的黃昏聽起來讓人感覺甚是舒心。

“爺爺，咱們真要出山嗎？”阿寧帶著些許興奮些許忐忑悄聲問道。

小景插話說道：“出山好啊，終日待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煩也煩透了，老爺我是待不住啦！你難道沒聽過那些拜山的家伙們講——‘塵世三千繁華，諸家法學玄妙，于那繁華處，琉璃燈可映得夜空絢麗如虹，夜夜笙歌，好不快活；于那玄妙處，金玉言可點得頑石參禪問道，頓學頓悟，神佛慕羨’。”

“來這世上走一遭，活的便是一口氣，傻子才不出山嘞！”小景大大咧咧說道，殊不知這不羈少年方才腳下踏著一坨尚有余溫的鳥獸糞便滑過一跤，這會兒身上還隱隱散發著臭烘烘的異味。

阿寧眉頭輕皺，雖惱怒小景的不解風情，卻也不再言語糾纏，一副多愁善感的神色，緩緩道：“小景你就一點都不喜歡這里嗎？”

“當然不喜歡！”

“沒心沒肺，哼！”二人草草結束了一番對話。

“你們倆啊！”老者笑道：“是啊，阿寧，咱們采完山精就要出山嘍，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小景的道聽途說也真真切切存在這世間。想想老頭子進山以前，常混跡于江湖，其間的繁華、有趣委實令人著迷，也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懂得紅塵色欲時時刻刻讓人沉浸不已。”

說著，白衣老者露出向往神色：“山中枯燥，一日便是一日，生命乏善可陳，可那紅塵天里，光怪陸離，形形色色的人妖，林林總總的故事，靈獸寶物琳瑯滿目，生命真是個多彩多姿。不必執著于時間的長短，要歷萬事，要修本心，總有一天你們也便明白了這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道理，生命也將變得更加波瀾。”

兩小似懂非懂，卻也明白了外界真如傳言那般美好，雙雙露出向往神色。

“但你們也須記得江湖險惡，人心叵測，這其中兇險異常，平靜中充滿了陰謀與欺詐，歡笑下可能蘊藏著殺機與禍心。江湖里魚龍混雜，再強悍的人可能抵不過背地里的一把軟刀，要說起來這其中的種種，那可是幾天幾夜也說不完的。行了，諸事萬物，以后終會遇著，你們回屋暫且休息片刻，換身厚實衣衫，老頭子我收拾這幾株藥草，咱們天黑進山。”

說罷，各自忙碌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