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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評論第1章 錯為紅樓入幕之賓
一
云紀末年,云紀皇朝外戚專權,皇族腐敗,朝臣各自劃地為營,起兵立權不止,終于在當年秋季昔日朝臣赫川一舉奮起,合并諸洲,天下再次一統。
一年的休息整頓,天下安定,赫川將順安城定為國都,于天下親自廢除云紀國號,自命天觀,始是天觀元年,自稱天帝。
次年,因八皇子赫云錚勸降前朝舊部霹靂將軍辛致有功,天帝親封靖安王,各朝記載在冊的歷代親王皆是成年受封,靖安王一出更是天下嘩然,區區十歲小兒竟有天大能耐,不費一兵一卒就讓辛致率部歸降,世人皆嘆此是神童也。
天觀十年,靖安王赫云錚四年振軍平定瑤海封地,撤去天觀最后一個藩王,天觀終于除去了最后一個皇權威脅,天帝大喜,大赦天下,四海同慶。
常年駐守邊境,赫云錚是第一次仔細地瞧瞧這順安城的熱鬧,身旁的赫呈竟已經拋卻他逃進燈火闌珊深處去,夜幕漸起,順安城也跟著亮起星點霓虹,紅紙綠瓦的顏色再也憶不起曾經的斷壁殘垣之貌。
夜市興起,比白日里的車水馬龍更多繁華,眼底遍地是吆喝聲,叫賣聲,茶館的小廝熱情地為每一個客人停車牽馬,攤位上的小販隨手給大娘送了兩根蔥......往前是耍火戲的雜耍,人都一圈一圈成了團,赫云錚無奈,就近進了蕓香院里尋了個高處,領一壺酒坐在窗邊,俯瞰天觀盛世。
高處俯瞰,人人皆為螻蟻渺小,忽地一陣陣朝這蕓香院里擁擠進來,赫云錚順著人潮起身移向里側的欄桿,八角樓梯紅牌盡數懸空,紅綢香綾,圍著的一圈圈錦繡華服的達官貴人,半空里飄搖的銀票子像是一張張廢紙來回散落。
他拉過一枚路過的跑堂,“伙計,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回這位爺,今兒是岸芷閣的落音姑娘入幕之賓的擂選呢。”
赫云錚居高遠看這眼底下奢靡之樂,“是何種姿色,底下人都瘋狂成這般。”
“爺,這落音姑娘可是個妙人啊,院里出臺第一天就滿堂彩,瞧那臺上的對子,還是當今學士大夫許凌風親自題的。”
赫云錚順著伙計的方向看去:
寶髻松松挽就
鉛華淡淡妝成
聽這一說,赫云錚倒是生了興趣,那姑娘真真是從里面升上來的,伙計都垂涎,“您也別看落音是個清倌兒,風骨傲著呢,把不準今兒個能過關的沒有。”
熱鬧一波接著一波,赫云錚索性拎著酒壺看了,姑娘坐在臺中央,只是一身碧青羅裙,發髻還真真是一溜流云髻,看不清是何物,只能分辨是個木頭簪子。銀子金子像亂舞流星一樣往她腳邊上砸,千弦琴豎起,落音蹲地,指法嫻熟的穿梭進層層弦音之間,一圈如狼似虎的男子爭先恐后,錦瑟弦音,毫無顏色。
那姑娘峨眉淡淡的蹙著,細致的臉上竟涌現的憂慮層層疊疊,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如此一來,這個美人倒見著有些可憐。
落音。
“各位看官,今夜蕓香院大喜,剛剛落音姑娘的琴音能猜中其意,便是姑娘第一個入幕之賓,故而看官們要費盡心力了。”
扭捏著豐韻的身子不停徘徊于臺前,一看便知是這院里的老鴇,徐娘半老,還是存了些風韻。
退的看官一波接著一波,漸漸的便也就屈指可數出來,赫云錚咧著嘴嗤笑,又領了一壺紅妝醉。
“靖安王一回來就往蕓香院里扎,倒是另一番閑情雅致啊。”
“凌風兄?”
會眼一看,來人白衣飄袂,一派風流怡人。
“這姑娘不錯吧。”
赫云錚一聽便憶起往日里許凌風的脾性,重逢的激烈之心也跟著消弭下去,“還是如此,成家了也不怕大玉姐姐罰你。”
“我就來跟你湊熱鬧的,是你拖著來的。”
一臉無賴讓赫云錚又倍感親切起來。
“落音才情俱佳,唯獨命途不行!”
“這世間可憐人千千萬,你可一一同情得過來?”
許凌風抬眼一聲嗤笑,“八郎不知,這煙花之地,清倌兒是賣藝不賣身,她也是無奈的。”
蕓香院是收留官妓之地,這滿眼的鶯鶯燕燕昔日里哪個不是世族官宦出身的小姐丫頭,赫云錚實在是為許凌風此刻的嘆息好笑,從腰封里掏出三錢銀兩放在桌角,甩袖背手下樓。許凌風跟在身后,身子卻隨著臺上的音律悠悠轉轉,不時他還發出惱人的翁哼聲,粗悶的嗓音著實聽得有些惱人。
赫云錚受不住,下了樓階前方人群堵塞心中惱意更甚,“大玉姐姐是如何管教你的,竟這般肆意花叢。”
“八郎,過不去了!”
面前狡黠的嬉笑讓他頓時生了厭氣,又被搶票的人拘束不得動身,慍怒地甩袖立在最外圍的窗頭。許凌風一道道躋身入里早已顧不得赫云錚,臺上的落音臉色靜寧,裙邊被不時砸過來的金珠子銀錠子慌亂,眼神漸漸空洞,琴音漸漸平淡無情......
“可有看官有解?”
沸騰雜亂的人群紛紛揚手往前擁擠,各種言語張開口就來,其中不乏一些油膩的污言穢語,琴被撤下臺去,落音緩緩直起身子,眉宇緊蹙,底下一群浮動的皆無一言入耳。
“蕓蕓眾生皆無語,無可奈何花落去!”
老鴇一眼問詢,落音微微側目,人群里許凌風被空開了一圈小地,她眉目微朗,手里的紅頭鼓槌起勢揚上。
“許——凌——風!”
這一聲只怕整個蕓香院都不陌生。
赫云錚聞聲回頭,大玉叉腰,氣勢洶洶地立在門口,眼睛里釋放的灼熱怕是比擬一團烈火,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學士夫人的名號誰人不曉,紛紛退得遠遠的,本是熱鬧的美事經此一鬧迅速冷清了,赫云錚意欲上前,大玉風風火火揚裙而過,他竟被逼退了兩步,無奈站穩腳跟上前。
“你不是說你再也不會來這蕓香院嗎?”
臺上錦華擁簇,紅鐘玉鼎,大玉的眼睛像一雙要爆炸的水球,“你竟敢搶花魁!”
赫云錚往偏處退了退,抱臂抬手狡黠地掩上嘴角,不動聲色地置身事外,看熱鬧。
許凌風求助的眼神四處尋探,一雙戲笑的眉眼令他頓生悶氣,靈光一閃,“八郎,不是你要我說的嗎?你說落音姑娘甚是嬌艷,如此好物不可旁人奪了去!”
熱鬧從來都不嫌大,似乎還比那花臺上的落音姑娘還要好看,看客們退得更開,一身玄色金絲繡蟒袍的翩翩身影獨立出來,赫云錚凸顯得有些尷尬,朝臺上看了看隨即走到大玉身邊扶起被揪得扭曲的許凌風,塞北羌族的女子之剽悍他不是沒有領教過,當即正色道:“身為當朝學士大夫如此毫無擔當,”大玉一聽甚是得意,“姐姐貴為學士夫人可顧及夫家顏面!”
“本王不過是來這園子里尋一處酒香,倒是出了這一霍亂子,罷了罷了,你們該回去吵的就回去,該散的都散了!”
作勢就要出去,赫云錚轉身又折返回來,花臺上的女子一身青素,直愣愣地盯著他,眼睛里有生氣。
“姑娘的燈籠本王點了,三天上燈,銀子你派人到靖安王府去取。”
落音委身接過赫云錚從腰間扯下的青龍圓佩,另一只手掌托著垂下的紅穗子,這便是坊間里說的傳神的靖安王,她垂眸起身將圓佩轉交至老鴇手中,輕輕喚了一聲媽媽。
“許夫人莫要氣惱,落音本就是紅塵女子不及夫人尊貴,許夫子才情慎重,有緣恩賜了落音一副花聯,落音甚是敬仰,”落音的聲音清秀細微,欠身朝大玉賠禮,“蕓香院有規矩,姑娘只服從于金主,既然靖安王下了定,便是對不住許夫子了!”
她的眼睛里有不舍,許凌風端手立在臺前,笑得拘謹,“是許某對不住姑娘了!”
大玉突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扯了扯許凌風的袖子,他溫暖地一笑,牽上寬袖下的手指緊緊相閉,“娘子,我們回家!”
那一番十指緊扣刺了誰的眼。
看客們見熱鬧散去紛紛離散,蕓香院里的尋歡作樂又一次恢復了生機,落音的鼓沒有響。
赫云錚出了門,面前的馬車里許凌風探出個頭,作了個賠禮的手勢仍笑得歡快,真是厚顏無恥了些。
“王爺留步!”
他方才并未細看花臺上眾人簇擁的落音,與院里的紅粉綠袖襯起來確實清麗脫俗一些,她的鬢發細碎,隨意地被清風揚氣,再近些發現她竟未施粉黛。
“落音謝過王爺!”
“謝本王?”
赫云錚看著面前的女子巧笑嫣然,不過一髻流云鬢,柳葉清眉,眼波清晰,紅唇皓齒的模樣確實與這煙花喧鬧格格不入。
“許大夫今日莽撞,謝王爺解圍。”
“謝自有他來說,還是顧及自己罷!”
“是,那落音便替自己對王爺說一聲謝!”
她正身雙手交疊扶額,隆重地對著赫云錚委身叩禮。
夜市華燈輝煌,人群里那一身玄色錦衣尤其爽朗,閑庭信步地閑逛,落音轉身,蕓香院的八角樓梯紅牌已經一一掛上,唯獨沒有岸芷閣。
靖安王府萬福閣
陡然憶起四年前太極殿,天帝囑意靖安王鎮守塞外的瑤海邊境,瑤海郡王司皓以開國元勛自居便逐漸目無王法,除了鎮守邊境更大的目的是削封王勢力,而司氏乃東宮后盾,朝中太子一派坐立不安,天帝令下,蠢蠢欲動,近一半的朝臣都在暗喻太子赫云城才是最佳人選,身為天帝身邊的謀臣,沒有人比許凌風更能清楚天帝赫川的脾性。
一聲三思叫天帝看清了太子赫云城的朝中勢力,君王在位,更為忌憚的,是對皇位的謀奪。
天帝瘋狂地抽取身邊侍衛的腰刀,“逆子,逆子......”
“父王!”
赫云錚還對那一刀清晰如昨,若不是許凌風擋了那一刀,那個從云端掉落的太子應該已經倒在了天帝的憤怒之中......
赫呈回得遲,嘴角還凝著冰糖葫蘆的紅糖晶,從進門都在探赫云錚的眼色,行為恭敬穩妥。
“王爺,許夫子過來了!”
還有一刻便是丑時,這黃葉天里夜深得久了鷓鴣都懶得多叫兩聲。
赫呈奉了茶水小心地退了出去,撞上悠悠而來的許凌風一臉驚異,“不過多長時間,你竟生了這么多胡子了。”
許凌風收斂了眼色,輕輕扶了扶下巴上多出來的一撮黑毛,“是滄桑了不少!”
錦門輕叩,不多不少,一回三聲。
赫云錚端坐在鐵梨象紋翹頭案前,一邊的三足青云爐暗光里裊裊白煙,濃烈后幽黑,不過一處燈籠,照得案邊人側影冷峻,莊嚴不續。
“明日太子便會出府了!”
“為何這一次回來,父王就解了太子的禁足,不是說三年嗎?”
許凌風遲疑良久,手指搓著袖口的紗邊擰成圈再推開,又一次擰上,循壞往復,直到被頭上的目光已經緊緊地盯上。
“凌風兄,可是出了何事?”
“南宮婉月在太子禁足之間生了孩子,是天帝嫡孫!”
赫云錚在文案上的手指頓了頓,掩下眸子,“她可安好?”
“一切安好,畢竟赫云城對她也是真心!”
真心,之間隔了多少時日,赫云錚竟已聽不得這樣虛偽的字眼,領軍出了帝京,西南不過半月瑤海便傳來了天帝賜婚太子與南宮家獨女,旨言琴瑟在御,字字誅心,瑤海邊境頻繁受拉鈷侵擾,待邊境穩定已是兩年過后,歸雁自北而來,攜來了南宮家的斷絕書,那個在馬背上喊他云錚哥哥的女子已經嫁做他人婦,天觀朝太子妃。
“明日下朝眾皇子都會前往東宮,若是怕生事端,你就隨個禮早些退了。”
“哪來的矯情,陳年往事,早就散了!”
寅時已過,赫云錚已經披上朝服,遠遠便見到赫呈跑過的身影,跨步出府。
天空已經是幕藍,路過市井的家戶竟已經燭光點點,有的人家挑起扁擔晃晃悠悠出了門,黑暗里隱約聽到細細簌簌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