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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5評論第1章 揣摩上意
大興朝,信安八年,除夕。
文安殿內,信安帝劉豐,端坐在書案之后。
身側站著內侍李布,一手挽袖,一手磨墨。
下位,大將軍藍忠、御史大夫張先,垂手而立。
“他們母子二人,可還安好?”信安帝提筆端詳著自己新寫的一首詩,似乎很隨意地問了一句。
藍忠與張先彼此對視一眼,一時未明白信安帝的意思。
藍忠未明,張先卻面色一沉。
劉豐抬眼看向藍忠。
藍忠才突然反應過來,近前一步:“回皇上,都安好!”
“已經過了八年了吧?”信安帝重又低下頭去,蘸墨將詩句改動了一下。
“八年?”藍忠微微一頓:“已八年多了。”
“孩子應該八歲了..........”信安帝似乎在自主自語。
藍忠也不知皇帝是自說自話,還是在問他,稍一猶豫,忙道:“殿下已滿八歲。”
信安帝放下筆,又抬起頭來:“你回云州之后,親自將二人送至宮中。”
“臣,遵旨!”
內侍李布停了磨墨,附在信安帝耳邊,說了兩句。
“張先!”
張先上前一步:“臣在!”
“林山、林道父子一案,朕著你會同三司處置,可有結果?”
“已有!”
“噢?!”信安帝冷冷地盯著他。
“林山在先帝在位時,身為右相,于先帝病重之際,代為主持朝政,并未違背我朝例制,而且有幾位老臣出面聯保,力證林山并無擅權之事,而林相業已辭官多年,臣等依大興律令,領圣上之意,責其自省。”
“只是自省?”信安帝將剛寫的詩宣,握在手中,揉做一團,眼睛卻依舊盯著張先。
“不知皇上............”
信安帝隨手將紙團扔在一邊,打斷道:“林道呢?”
“林道在任戶部尚書期間,除前年有過一次糧損事件之外,并無大過。且據臣等調查,當日糧損雖重,卻因負責漕運的官員貪腐,對船只多年未做修繕,至戶糧沉入河中,林道應承體查不力之責,若依律處置,恐不及入刑標準,故而將其革職回鄉,永不續用。”
信安帝冷笑一聲:“糧損一案,致我大興上等戶糧,損失萬擔,當年僅追究了漕運官員之責,而林道卻安然脫身,若說林道沒有貪腐之行,要朕如何相信,而你,竟言其罪不及刑?”
“皇上...........”
信安帝根本就沒準備聽他辯駁,怒道:“至于林山專權一事,雖說按例其代先帝處理政務,并無不妥,可他卻趁先帝病危之際,越權行事、把持朝政、結黨營私,此等罪責與謀反篡權何異?!”
“皇上.........”
張先還欲再說,信安帝卻不耐煩道:“無須多言,林山、林道之事,著你繼續追查,林家父子一案若不嚴辦,如何正紀清綱?!”說罷袍袖一揮:“退下吧!”
張先與藍忠,只得諾諾退出文安殿。
二人出了宮門,來到街上,此刻時間尚早,因為過年,街上的鋪子都紛紛關了門,滿眼的紅色對聯,行人不多,只有偶而追逐嬉鬧的孩童出沒。
兩人支開隨護,找了個僻靜的酒樓,敲開了門,本來早已閉門的店家看到兩人一身朝服,只得讓了進來。
“官爺,我們這店..........”
“我們只稍坐一會,你只需熱一壺酒上來。”張先道。
二人在一間臨窗的桌邊坐了,店家很快便熱了酒來,還配了兩碟下酒小菜。
“張大人,林山、林道父子一案,皇上的意思,你莫非不明白?”藍忠道。
張先舉壺為自己及藍忠斟了酒:“林山、木道兩位大人,并無任何罪證,皇上既命我主辦此事,我理當依律處置,難不成非要為他們扣上莫須有的罪名?”
“兩人有無罪名,這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容不得他們!”藍忠自飲了杯熱酒,問道:“你可知為何?”
“愿聞其詳。”張先也飲了一杯。
“此事關鍵不在于林道,而在于其父林山。”
“..............”
“先帝病危之際,未召當時身為太子的皇上,也未召見其他皇子或大臣,唯獨召了林山。”
張先道:“林山當時代為主持朝政,先帝召他,也在情理之中。”
“張大人,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藍忠壓低了聲音道:“據內監所說,先帝曾對林山面授機宜,除口授之處,似乎尚有秘詔。”
“此等機密之事,大將軍如何得知?”張先不免有些吃驚。
藍忠微微一笑:“哪有不透風的墻。”
“所以,皇上才會...........”
藍忠點頭道:“沒錯!”身子往前探了探:“你想,皇上當時身為太子,而先帝卻對林山令授口諭或密詔,那說明先帝對繼位之人另有考慮,這正是皇上不安的原因,也是皇上要處理林家父子的原因。”
“那以大將軍所見,皇上對林家父子的態度是..........”
藍忠伸指入杯中,沾了些酒水,在桌面上寫了個字:“死!”
張先看著,驚得瞪大了眼睛:“你確定?”
“論才識文章,為兄遠不如你,但在揣摩上意方面,不自夸地說,卻要略勝張大人一籌。”藍忠呵呵一笑。
張先盯著桌上漸漸淡去的“死”字,眉頭微皺,握杯的手有些發抖,仍將酒注入口中,卻嗆得咳了幾聲。
藍忠略有深意地看著張先:“不要說這大興朝,便是歷朝歷代,雖說都奢談什么律法,但最大的律法是什么?上意!你也為官多年,且居御史大夫之職,自然應該明白律法為基、上意為用的道理。沒有上意的時候,自然是按律處事;一旦有了上意,便要將律法擱在一邊。”
“我又非愚腐之人,又怎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張先又飲了一杯,把后半句話隨酒吞入腹中。
藍忠提壺為其滿杯,仍保留著半傾著身子的姿式:“我們看起來皆是朝廷要臣,位高權重,其實與皇上不過是主仆關系,是不需要有思想的手,主子讓我們做什么,我們便要做什么,皇上要的不是我們有自己的想法,而是無條件的服從。判斷是非對錯的不是我們,而是皇上!”
張先神色暗然,只一個勁地點頭:“大將軍所言極是!”
藍忠坐直了身子:“顯峰已經老了,皇上只所以還將其放在右相之位,只因無人可用,這個位置早晚都是張大人你的,萬不可因婦人之仁,忤逆上意,錯失時機!”
“多謝大將軍提醒!”張先舉杯敬了藍忠一杯,接著道:“我豈能不知,大將軍也是為我著想,當年若非大將軍舉存,張某焉有今日!”
“張大人客氣了,你們如今雖是同僚,卻如兄弟,自張大人當年入我帳下之時,便欽佩于張大人的才識學問,自知你非池中之物,向皇上舉薦,也是為大興選材,如今張大人得皇上器重,也是才德相符,皇恩被澤,非藍某之功。”
“大將軍過謙!”張先又敬一杯,低聲道:“她,可還好?”
藍忠愣了一下:“你方才不也聽到了,皇上命我親自送她母子二人入宮,這日后便是名正言順的娘娘身份,又怎會不好?”一邊盯著張先道:“只是,聽為兄一句,如今事過境遷,你與她當年之情,還是忘掉為好,若是忘不掉,也要將此事吞到肚子里爛掉,以后,萬不可再提!否則,便是傳出一絲一毫的風聲,無論對你、對她,皆是不利!”
“她好便好,正如大將軍所言,舊人舊事,不提也罷!”便自飲了一杯。
在除夕這天,北疆云州山口鎮,也是一派節日盛景,瓊裝素裹之下,各家各戶檐口均掛了大紅燈籠,門上貼著春聯,滿鎮子噼里啪啦地炮仗響聲,孩子們在積雪中追逐打鬧,嬉笑玩樂,大人門站在門口,磕著瓜子,或家長里短地閑聊,或沖來往的左鄰右舍說些拜年的吉利話,還有手拎肩挑、往來送禮的人群,讓這個寒冷入骨的北疆小鎮,顯得分外暖和起來。
在鎮子主街上偏南的一處小院,院門口斜靠在門框上的兩名帶刀漢子,彼此調侃取笑,一邊探頭偶而向院子里打量。
院子里有個挎刀少年,正在與一個七八歲的孩童互相扔著雪球,孩童長相俊俏,身高已過少年的腰部,每一團雪球,都重重地砸在少年的身上,而少年似乎并不躲避,每被砸重,便伴著一聲大笑:“砸得準!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