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是！”擰不過老婆婆，只得無奈地一路小跑向全營傳達即刻動身的指令，不一會兒大家全都聚集在了老婆婆身邊。

“婆婆，也不急著這一時半會，我看著太陽猛著呢，讓大伙兒在休息休息?！贝簏S牙的副統(tǒng)領(lǐng)上前協(xié)調(diào)。

“不行！”

“怎么不行？我看我們干脆等太陽把雪融了再走，省的費力氣……”平時有幾個很不滿老婆婆在他們隊伍中趾高氣昂的樣子的漢子站了出來。

“蠢貨！等雪融了，雪融了？！你看著棋山的雪什么時候融過？再等下去，我們統(tǒng)統(tǒng)都要被雪埋死了！聽過返陽沒有？太陽在正午時分左右出現(xiàn)，一時三刻便消失，到時候真正的風暴就要來了，山神的憤怒將要吞噬一切，誰也逃不掉!逃不掉，逃不掉……”婆婆的話在大漢們耳邊震得嗡嗡響，長長的尾音盤旋在山間天邊，空蕩蕩的回音猶如惡毒的詛咒，讓人心驚膽戰(zhàn)。

人群漸漸騷動，有幾個尤其膽小的焦躁地圍著自家包袱開始打轉(zhuǎn)，時不時瞟身邊的同伴們一眼，不知如何是好。也有對此一說頗為不以為然的，坐在一邊雙手抱胸閉目養(yǎng)神。

先前的年輕人站在一邊沉吟片刻，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上前說道，“統(tǒng)領(lǐng)，老婆婆所說雖然太過奇異，但畢竟老人家經(jīng)歷的年歲長，較我們得閱歷深，且曾經(jīng)在棋山上行走，許是有這等奇事而我們不曾聽說。再說這西北大荒棋山入口幾百年來也只有幾位絕代英雄豪杰過得去回得來，想必是有什么極危險的關(guān)卡，大家都是得養(yǎng)家糊口才冒著生命危險不遠萬里奉旨行軍，還是小心為妙！”一席話說得在情在理，先前反對的人們被說得動了心，拿不定注意地向周圍張望著。

大把大把的絡(luò)腮胡子遮住了半張臉的統(tǒng)領(lǐng)煩躁地用腳碾碎了周圍的積雪，當機立斷舉起手中的令箭喊道，“大家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我們馬上出發(fā)！”

人群中本來制造一些不和諧聲音的主兒登時呆愣，只有張得老大的嘴巴抽搐似的動了動，像極了渴望氧氣的金魚。

“統(tǒng)領(lǐng)，兄弟們趕了好幾天的路，山上沒有路，全憑著我們自己蠻力開出了一條能攀登的小道。這該死的雪山上天氣又是灰沉沉的，好容易盼來個大晴天，應(yīng)該趁現(xiàn)在正休息休息才是。”副統(tǒng)領(lǐng)頓了頓，壓了壓聲音，但還是足以讓老婆婆聽清的語調(diào)又道，“況且那老太婆又瞎又呆的，她老糊涂了亂說一通的話您也相信將來要是傳了出去在兄弟們面前也沒有面子……”

“住口！想造反不成？”統(tǒng)領(lǐng)一揮手中令箭，順帶踢了一腳地上正躺著的小嘍啰，“統(tǒng)統(tǒng)給我站起來！出發(fā)!”

大家這才意識到統(tǒng)領(lǐng)不是鬧著玩的，是真的鐵了心要相信那老婆子。心里頭暗暗有什么抱怨口上也不好說出來，只能憋著一口悶氣抄起家伙列隊上路。

“年輕人，說得不錯！”統(tǒng)領(lǐng)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幾分贊賞地詢問。

年輕人本來是走在統(tǒng)領(lǐng)的前方，當即回過頭來畢恭畢敬地行了個軍禮，“報告統(tǒng)領(lǐng)，這都是統(tǒng)領(lǐng)指導有方，才讓亓水能夠選擇正確的前進道路……”話未說完突然感覺耳朵被人揪起，忍不住劇痛咿咿呀呀叫了出來，“饒，饒命，知錯了，啊，疼……”

“臭小子，敢跟我順著桿子往上爬！”一個毛栗打得亓水又是一陣齜牙咧嘴，心里頗為不服氣，天氣放晴了人心情好點開個玩笑都不行么？抬眼偷偷瞄到統(tǒng)領(lǐng)嚴肅的表情趕緊把那一副不正經(jīng)的滑頭猴象給收了起來，清了清嗓子低頭認錯，“是，叔叔，侄兒不敢了。”

“這孩子，也不知道讓你爹放心點！跑到這來跟著你叔叔我在閻王殿前瞎逛，要是你有個什么三長兩短，讓我對你爹怎么交代！”

“有叔叔在，不怕！”亓水本來是俏皮地說著想把叔叔逗樂，可那張絡(luò)腮胡子堆滿的臉上還是烏云一片，看到平時總是樂呵呵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現(xiàn)如今因為自己有了這樣擔憂的面容，心下一沉，“叔叔……我能照顧好自己，真的。”

絡(luò)腮胡子上方窩著的一雙犀利眼睛瞇成一條細線，打量著亓水半天莫名嘆出一口氣來，似有感慨，“孩子啊，有些事情，不是說能做到就能做到的。像我們這樣等于是時刻準備著為國捐軀，誰知道自己的墓地在哪里……”

亓水越聽越覺得胸口憋得慌，一股熱血涌上來促使他拍著胸口揚起頭一字一句地回道，“叔叔，我命由我不由天.”頓了頓，許是覺得這氣氛太過森然不適合叔侄間對話，轉(zhuǎn)而斜斜一挑嘴角，露出特有的狡黠微笑，“再說了，我是誰啊，我可是戰(zhàn)無不勝天下無敵的亓水哦！”

高大的身影一愣，望著自己年方19的侄子，突然涌起強烈的陌生感。彼時午時的陽光正濃烈，從正上方灑在亓水身上，暈染出七色絢麗的剪影，嘴角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閃閃發(fā)光。統(tǒng)領(lǐng)用全新的目光把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侄子從頭到腳打量許久，爽朗的笑聲不由自主穿過厚密的胡須噴涌而出，“哈哈哈……不愧是我們亓家的子孫！好了，跟上隊伍，記住說過的話就一定要實現(xiàn)!去吧！”

“是，叔叔！”亓水屁顛屁顛地跟在隊伍的最后，見方才獨自蹣跚行在隊尾的婆婆被腳下不知是誰丟棄的小鋤頭絆倒在地上，正掙扎著坐起，又是“嗖”地一聲從隊伍中飛奔而去。

小心翼翼地攙扶起年邁的婆婆，聯(lián)想到自家奶奶也是相當年歲，平日在家若是走路有個晃悠都有大堆的子孫要急出病來。老婆婆卻跟著一群五大三粗的士兵們走這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天塹，心下生疼。

“婆婆，按您的說法這太陽也掛不了多久，我們得以平常四五倍的速度才能安全逃出這山。您一個人走步了那么快，我背您吧！”說著蹲在了婆婆身前，要背起那瘦弱得讓人不忍心看的身體。

“這孩子啊，謝謝你咯。婆婆讓你背著怕是要連累你的，還是讓婆婆自己走吧！”婆婆執(zhí)意退讓卻擰不過他，被他一提一抱半強行地背上了。

“放心吧，婆婆，有我們這么多人呢！我累了讓他們頂著，連累不了！”

婆婆聽著突然覺得心里暖合起來，干澀的眼角也有點濕潤。想說些感激的話卻在張嘴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喉嚨干渴的厲害，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驚愕地抬起頭，忘了自己已經(jīng)是雙眼失明的瞎子，妄圖看看天上的太陽已經(jīng)到了什么位置?？床坏竭@個事實讓她更加地恐慌，是正午么？還是已經(jīng)過了？還有多少時間？一定是，一定是快要到了！

背著她的亓水明顯感覺到背上人的身體僵硬了，舔了舔突然變得干燥的唇問，“婆婆，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冰冷的？是不是衣服不夠？人都說下雪不冷化雪冷，看來是這個理兒。我還有件上頭發(fā)的軍大衣，給您披上吧！”說著放下婆婆，從綁在胸前的包裹里掏出厚厚的棉襖細心地給婆婆圍上。

婆婆沒有動靜，失神的雙眼用力地瞪著天空，似乎要把它燒穿一個孔，半晌，她發(fā)出嘶啞的低吼，“干燥……返陽！……快！快……”

亓水只感覺一陣悚然，霎時雞皮疙瘩從耳邊擴散到全身上下：那不是一個老人可以發(fā)出的聲音，那是垂死的動物最后掙扎時絕望撕心裂肺的吼叫！

“婆,婆婆？”試探地叫了一聲，沒有反應(yīng)。婆婆像是全然丟了魂魄，接觸到他關(guān)切的眼神才稍稍回神開始念叨，“快，快，孩子，返陽來了！快啊……”

一個激靈，莫名的恐懼席卷全身，雖然并沒有完全弄明白老人話語的含義，但從生存的本能中覺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亓水慌忙背著老人箭一般地穿過長長的隊列，奔跑著喊叫著，“大家快跑！婆婆說返陽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