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影

——流風祭祀

開始懂夢的時候

遠處的天

已悄悄染上了一層白色

沒有結(jié)局的邂逅

是不是會

繼續(xù)終止的錯過

忘記冬眠的鳥兒開始唱歌

在很冷很冷的冬天里

歌唱春天迷人顏色

最美的時間

最美的相遇

于是我一直記得

一直記得

某年某月某時某刻

你說：“Hello”，我說：“Hi”

然后我們都笑了

笑了

第一章

我

一直記得

那個煙雨蒙蒙

我們相識的日子

走在那條長長的小巷

你撐起的紅色雨傘

像夢里

盛開不敗的花朵

它說

這是我們快樂與悲傷的

開始

1

如果說，夏天來得沒有聲息，逝去得不留痕跡。那就是江南，一整塊用水晶雕琢成的天堂，在晃眼的陽光下，泛起暖暖的些許涼意。

風宇高中校門口挺立著幾棵香樟，枝繁葉茂顏色碧綠，像是流動的綠色液體般燦爛。蘇雪推著自行車走出校門，午后陽光有些晃眼，暖暖地照在樹上反射出一片一片金黃，在女生揚起的長發(fā)上，一陣陣跳躍像頑皮的精靈。

水榭的夏末，開始起風了，潤潤的，拂過這座江南的小城市。水榭是寂靜的，城市邊緣有一條不知名的河貼著泛著青色的石床緩緩流淌。偶爾，一兩艘汽船鳴笛駛過，然后留下一片寂靜，青色晶瑩的河水就于寧靜中悄悄浮開一圈一圈漣漪。天空中總是一群一群的鳥飛來，沒有聲音，然后扎進水榭的各個角落不見了蹤影。

蘇雪停下來，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感受著夏天空氣里殘留的最后一絲暖和濕潤的氣息，那金黃的小精靈就偷偷離開。

這個城市，快要下雨了呢。

“喂，蘇雪，你真的要去找他？我看沒這個必要吧。好多老師都說他沒救了呀。”另一個短發(fā)女生推車走到蘇雪身邊，側(cè)過頭說。

“當然要去了，開學第一天就曠課，我這學習委員不管管行嗎？”

“得，你就去吧，不過聽說高一他就一混混頭了，小心，他一見你這個美女，就把你吃得尸骨無存。”女生烏黑的大眼睛對著蘇雪不停眨巴眨巴，透出調(diào)皮的氣息。幾只像云一樣潔白的鳥兒，正快樂地從兩人頭上飛過，留下幾聲歡快的鳴叫，在淺藍如畫布一樣的天空里悠揚回蕩。

“死李欣，盡說瞎話，小心以后找不到男朋友?！?

李欣沖蘇雪扮了個鬼臉，說：“那你去吧，自己小心點，我還有點事就不陪你去了。不過千萬別讓人家吃了豆腐喲！”然后女孩騎著自行車“咯咯”笑著離開。

“咯咯”的笑聲從地上飄散在天空傳入云朵里。這些快樂的年代，風一樣飛過高山，飛過大海，在世界盡頭變成夢里不朽的畫卷。

“平安街四十八號”蘇雪默念著，然后跳下單車抬頭，就看到眼前立著的一塊人高的石板，有些風化的痕跡，上面依稀可見平安二字，“到了！”蘇雪說這話的時候，一小滴水珠降落到她白皙得有些透明且略顯小巧的鼻尖，然后像是得到召喚般，無數(shù)雨滴自云端撲下，不一會兒就連成細線，再一瞬間變成清澈透明的雨簾，似乎抬頭還可以看得見夕陽投射的刺眼光線。

就是江南的雨，細如絲，清冷迷惘，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千回百變。水榭罩上了透明薄紗，遠處傳來的悠揚的汽笛，仿佛來自心靈深處的梵音，蘇雪推著車走在安靜如夢的雨巷，黑色屋檐上滴下的水珠砸在小水坑里，“咚咚”的聲音不絕于耳。女孩長長的頭發(fā)上，無數(shù)小珍珠調(diào)皮的閃爍著光。

腳下雨巷的青石板，潤潤的刻著歲月的痕跡。忍不住要人發(fā)出這樣的感想來：人生短暫，我們的存在比不得身邊的每一種事物，一堵秦朝的墻，一口唐朝的鐘，一棵宋代的樹，哪怕浮世里的一粒塵埃，它們總可以淡然逃脫俗世輪回。而我們立在塵世，為自己所謂的夢想而努力，可笑的是十年過后卻變得風輕云淡什么也不是，甚至有時候我們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甩掉頭發(fā)上的水珠，蘇雪停好車，敲響身前那扇古老的木門，然后“吱呀”一聲傳出老遠。

門開了，一個男孩走出來看了蘇雪一眼，然后抱著手斜靠在門上，卻不說話。沉默中蘇雪稍微抬頭看見男孩身上白色的襯衫偏垮在一邊，露出有些蒼白的脖子，手腕處，厚厚的紗布沁著淡淡的紅色。他額前的劉海很長，遮住了大半張臉，凌亂的頭發(fā)讓他顯出一些莫名的滄桑來。

“叔叔，你好！請問葉小川在家嗎？我是他們班的學習委員。”蘇雪甩甩頭，微笑著說，然后一些水珠歡呼著撲到男孩身上，一點一點滲透他白色的襯衫。

聽到蘇雪的話，男孩嘴角揚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充滿玩味。然后說了聲“我就是。”聲音低沉充滿磁性，這本該是一個多么好聽的聲音，卻被里面摻雜的一絲慵懶頹廢給破壞了。蘇雪想。

男孩走回房間，雙手枕頭半躺在沙發(fā)上，仰起頭，有些長的劉海便被甩到一邊，蘇雪發(fā)現(xiàn)男孩的臉很干凈帥氣，有陽光的味道。雖然他睜開的雙眼盯著自己，卻讓自己覺得里面籠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像什么呢？哦，就像自己所看到過的水榭秋天清晨里覆蓋一切的煙霧，漫漫的沒有焦點。

透過窗戶，遠處河面上水波一層一層，煙雨中的房屋里透出昏黃的燈光，輪船模糊的輪廓，仰角四十五度看得見阡陌般交錯的墨色線條。這樣的場景，迷人如飄渺的仙境，千百年后，在夢里會不會凝成琥珀。堅定了我們不肯離去的關(guān)于青春的記憶。

“哦，那個……葉小川同學，今天開學第一天，你怎么不去學校呢？”蘇雪晃著頭開始打量起房內(nèi)的布局，以掩飾自己的錯把同學認成叔叔的尷尬。房間雖然很小，卻極為干凈整潔。簡單的家具經(jīng)常擦洗，泛著些許暗淡的光澤。

男孩濃密的劉海下，毫無焦點的雙眼突然凝聚，亮起兩道嘲諷似的光，就像是前一刻還是迷霧圍繞，然后一瞬間一道亮光完全刺穿霧海，光彩奪目，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拔胰ゲ蝗W校，和你有關(guān)系嗎？這么關(guān)心我，是不是有什么企圖？”是極度玩味的口吻。

“呸，孔雀開屏，自作多情。我要不是學習委員，我才懶得管你?！碧K雪看著半躺在沙發(fā)上的男生，有些氣呼呼地說：“我是怕被別人說我不盡責好吧，說不定還會因此拿不到三好學生的稱號?！?

葉小川突然站起，蘇雪才發(fā)現(xiàn)男孩很高，自己要稍微仰頭才看得見他的臉。然后那張帥氣的臉無限拉近，自己甚至可以聽到男孩規(guī)律的呼吸聲，蘇雪皺皺眉頭，卻毫不屈服，狠瞪著男孩茫茫似布滿水汽的眼睛。

視線里柔和的線條，帶些稚氣的臉龐，輕揚而起的嘴角，讓蘇雪不受控制的心跳加劇，仿佛聽得見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加速流動，發(fā)出“呼啦啦”的響聲。全身的細胞不安分地跳動，心跳聲清晰得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似乎只有屏住呼吸，自己才不會被那股異樣的感覺所摧毀。

良久，男孩轉(zhuǎn)過身躺回沙發(fā)，用慵懶的聲音回答：“看我心情！”

天邊，最后一絲余暉悄悄溜走，整個小巷沉睡般寧靜下來，像突然睡去的孩子，每一次呼吸都如此恬靜。蘇雪看著窗外漸垂的夜暮，長出了口氣說：“葉小川同學，幫個忙好吧，明天一定要去學校，我可還想著連續(xù)拿三年的三好學生呢，你可不能害了我啊。順便說一聲，咱這班主任外號可是笑面虎，惹惱了她可不是好玩的?！?

“是嗎？”葉小川似笑非笑：“以前的班主任也說過要收拾我?！?

“哼！”蘇雪盯著男孩，那張痞氣的臉上，并沒有意料中的洋洋自得，一些淡淡的傷感，在濃黑的亮光一閃一閃中釋放。

屋外的雨，突然間濃密了很多，青色的長巷，化作一條漫長的線條伸向遠處。蘇雪皺皺眉頭，水榭的雨，下在它愿意的時候，這樣，可不會管人的歡喜與悲哀。蘇雪走到門口拉開門，想想又轉(zhuǎn)過頭說：“葉小川，就當是幫我好了，明天一定要去啊！”

沒走幾步，男孩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喂，給你。”蘇雪轉(zhuǎn)過頭，藍色的影子穿破雨簾，狠狠砸在頭上。

葉小川彎著腰，從地上撿起雨傘，無數(shù)水珠濺飛到他手里的紗布上，瞬間打濕了一片。淡淡的紅色，在一瞬間蔓延開來。

“沒禮貌的敗類?！碧K雪揉著被砸痛的額頭，看到男孩手腕處被浸濕染紅的紗布繼續(xù)說：“受了傷是要用藥的。光用紗布怎么會有效呢，我要走了，明天見！”不等葉小川說話，蘇雪撐開傘推著車離開，漸漸消失在雨巷的遠處。

2

遠處，白色的裙子輕舞，像來自傳說中，最美麗最高貴的蝴蝶。和白色線條融為一體的女生，踏著輕快的節(jié)拍，逐漸消失在小巷遠處?？梢砸谎劭吹降椎那嗍?，卻給人蜿蜒曲折的錯覺。

想到剛剛女孩屏住呼吸，臉色通紅，卻不肯低下頭而努力和自己對視，葉小川不由嘴角上揚，倔強的女孩！葉小川想。這女孩，倒是和以前的那些學習委員不一樣。葉小川想起，以前的學習委員滿口仁義道德舍已為人大公無私心地善良，好像自己不聽他們的話，就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一樣。

皺著眉頭，將濕了的紗布扯下，前幾天和幾個混混打架時手腕上留下的很深的一道傷口，似咧著嘴放肆地笑。

夏天的夜晚，黑暗降臨的迅猛無情，前一秒還保留的影像，頃刻間就會被黑暗的吞噬，只剩下一團朦朧的黑色。一簇火光在黑暗里亮起，淡淡的煙草味不一會就和空氣中的水汽交織在了一起，火光一閃一滅，間斷地印出男孩有些蒼白的臉。

這樣沒有目的，沒有約束的生活，不正是很多人渴望的日子嗎？葉小川躺在沙發(fā)上閉上眼，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逐漸連成一片。掩蓋了門外女人喚丈夫回家吃晚飯和鄰居家孩子肆無忌憚的笑聲。

正如有人說過的，悲劇的開始往往毫無征兆，命運伸出手來，把種子埋下，幽秘而放肆的笑著，等待花開結(jié)果的一天。然后某個人的世界，開始全面淪陷，絕望無助。

葉小川開始嘲笑，嘲笑這混亂的生活，也嘲笑他媽的混蛋命運，沒想到，自己會成為壞學生的一員，還是傳聞中最壞的學生，他媽得好笑的命運。

就像那天，自己忍住手腕上的疼痛，將手上酒瓶狠狠砸下，然后拉著風青雅搖搖晃晃沖出酒吧。身后吵雜的尖叫聲，問題青年粗俗的叫罵，男男女女不堪入耳的笑聲，都喧囂著涌進腦海。街上的行人面無表情，機械地邁步收步走向命運既定的或悲或喜的軌跡。葉小川扶著電桿吐著，孤單的影子一動不動，沒有輪廓的漆黑面孔，嘲笑般注視自己。

身后，女孩從包里摸出一根煙，坐在路邊的花壇邊上點燃，煙霧繚繞開來，平添了一些虛幻，葉小川抬頭，女孩的臉被煙霧擋著有些看不清，卻可以聽到她溫暖的聲音“小川你沒事吧！”

寂寞的種子就在這種日子里，被掩埋在一千丈的河里一千丈的淤泥下，悄悄發(fā)芽，生長，最后占據(jù)整個世界，再無法根除。

命運，無法預測。

寂寞，如影隨形。

3

金色的陽光拉出長長的影子，很多男生騎著單車歡呼著飛過，刻意敞著的白色校服隨著風上下翻飛，笑聲如此放肆，而這些本就該屬于無憂無慮的年代。

蘇雪推著車走到葉小川旁邊，說：“喂，是不是因為砸到我頭覺得對不起我，就來上學了。”

“嗯，不錯嘛，穿上校服，有點人模人樣了！”。眼前，男生穿著風宇高中白色的校服，拉鏈敞開著，露出里面同樣白色的襯衣，搭配著黑色的運動褲，讓男孩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干凈。蘇雪轉(zhuǎn)過身，對李欣揚揚拳頭，一副勝利者的樣子。李欣回敬一個不屑的眼神，就看到燦爛的，最純樸的笑容，像一粒小石子“撲通”一聲掉進細細流淌的河，漣漪無拘無束的散開

這樣，倒和傳聞中的不一樣呢。

葉小川無所謂地笑了笑，徑直走進所謂的水榭最好的高中。校園里許多高大的喬木棉隨意滋長遮天蓋地，把夏天暖暖的陽光分成一片一片，走在鋪著彩色格子的小道，路邊的雜草參差不齊覆蓋了黑色潮濕的土地，透出些許涼涼的腐朽的味道。光明和陰影交替覆蓋上臃腫的白色校服，一瞬間讓葉小川錯覺地以為時間從身體里加速流失，像是走過了春夏秋冬，然后一年接著一年悄悄地跑過。水泥大門的正面有一方圓形的池塘，似乎記憶里池塘的水就沒有清澈過，總是帶著淤泥的顏色，間或發(fā)出些臭味來，并且里面擠滿了荷葉，喧囂簇擁顯得雜亂無章。腳下的格子路拐了個彎通向遠處長滿青草的后操場。身后，兩個女孩歡快的打鬧聲，漸行漸遠。

坐到路邊的靠背木椅上，涼涼的感覺從后背傳來，葉小川眼里朦朧的霧氣又開始蔓延，前面笑著打鬧走過穿著球衣滿身汗味的男生，手里捧著厚厚參考書帶著眼鏡面無表情機械地走過的高年級的學生。所有視線里的景物在模糊和清晰間不斷轉(zhuǎn)換。

蘇雪透過高大的木棉縫隙看到遠處毫無形象躺在椅子上的男孩，突兀地覺得仿佛那一個人，就獨自擁有了一個世界，一個冰涼涼的充滿寂寞的世界，而男孩就是寂寞的中心，周圍的任何事物都變得和他無關(guān)一樣，那般遺世獨立的滄桑。

不理會路人詫異的目光，葉小川閉上眼，回憶起過去一年的事，覺得是那么漫長，很多熟悉的人從自己的世界消失了，很多熟悉的事也都改變了。又忽然覺得它太過短暫，就像一場自己無法控制的噩夢，醒來就發(fā)現(xiàn)一切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成了殘酷的現(xiàn)實。

似乎一切不幸，都開始于到這個學校的第一天。那個昏暗的，沒有聲音的日子。葉小川十六歲的天，就如同洪水肆虐平原般全面塌陷，永不再復原。十六歲的葉小川，成了最讓老師頭疼的問題學生。葉小川喝酒，抽煙，打架。甚至連老師也打過。葉小川沒有解釋，這樣難以寬恕的過錯，似乎應該發(fā)生在自己這樣的壞學生身上。

好像當時，自己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地理老師沖到身邊呵斥：“上課就知道睡，豬都比你好?！?

葉小川側(cè)過頭，繼續(xù)閉上眼睛。地理老師氣得大口喘氣，用手指著葉小川，半天沒說出話來。

班里膽大的男生饒有興趣地看著兩人，膽小的做著自己的事。這個老師說話尖酸刻薄，教課只會照念課本，還美其名曰細致入微，教不好，就會罵學生蠢。大部分學生，本來就不喜歡他，等著看他的笑話。

“不想上我的課，你可以滾出去?！崩蠋煹哪槡獾冒l(fā)青，一團團的肥肉，都隨著他的急促的呼吸一顫一顫。。

葉小川站起來，向門外走去。

“不要以為你有那個人當靠山，就可以為所欲為?！崩蠋熆觳?jīng)_上去，揪起葉小川的衣領(lǐng)。

“那你想怎么樣？”葉小川轉(zhuǎn)過身，慵懶無謂，地理老師便被拖倒在地。

事態(tài)發(fā)展有點嚴重，班長和學習委員跑著去找班主任和校長。“好，好，葉小川，你等著被開除吧????”地理老師臉色陰沉得嚇人，大步離開了教室。

班里安靜到了極點，好一會兒，一個男生說：“不知道地王龍會不會氣得躺上半個月？”地王龍是地理老師的外號，因為他又矮又胖，脾氣暴躁，極不得學生的尊敬與喜愛。

“說不定會辭職，以身謝罪。”

班上的氣氛開始活躍起來，葉小川離開教室，爬上教學樓頂。看到長到三樓高的木棉上，一朵朵白色的絮簇擁在一起隨風擺動，然后一陣風卷過，有幾朵就脫離了樹冠，孤獨的按自己的路線飛向遠方且前途不知，有著奢華的凄涼。葉小川想：開除，自己倒想呢，那個狗屁校長敢嗎？你不是要當好人嗎？那就讓你做個夠。

“風宇高中”四個金色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不知道自己再回到這個重點高中，會發(fā)生什么，那些命運里，永遠無法預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