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就算我真的能夠回到從前，還是對所有事一無所知。照樣在該犯罪的年齡絕不規(guī)規(guī)矩矩的做人，能裝傻的時候絕不真誠。我的生活大概還是不會有什么特別的變化，我始終是被自己定了型。我不是跳騷，沒必要讓自己跳的那么高。

我甚至覺得，全世界都被玩了個遍，不管怎么走，都能踩到別人遺留在腳下的灰色泛紅的或華麗或骯臟的回憶。

夢里夢外，想與不想，都無關(guān)緊要。

我終于在下午九點，按響家門。一月鋒利的溫度，似乎要將人活活撕開。在打開門的瞬間，被門上的冰霜粘傷了手。

我拖著疲倦的身軀在樓道門口按了很久的門鈴，最后還是自己開了門。從奎屯坐班車回來大概需要三個半小時的路程，因為路上被查到超載的緣故，所以拖到現(xiàn)在九點。

屋里一片黑暗，在出遠門之前，我從未體會過像別人所說的家的味道。但也就是這一瞬間，我突然很想念我的床。一點也不夸張。

我用窗外的燈光看見慕黎蜷縮在沙發(fā)上，長長的頭發(fā)因為靜電的緣故糾結(jié)在臉頰兩旁。她是我妹妹，說親不親，說不親也是親生的。我似乎說了一句廢話。

在她沒有出現(xiàn)在我世界里的時候，我一直以為我們家就這么簡單。但在五年前，我媽突然把她領(lǐng)回家的時候，我還有點吃驚。因為我們家一胎二胎都是女孩的緣故，奶奶向來冷漠。所以在我妹妹出生以后，就給了我姨姨家，姨姨向來偏愛女孩，他們家有福，兩個兒子，生活寬裕。因為過分溺愛，慕黎在小學(xué)畢業(yè)后就再也沒上過學(xué)，所以我老媽擅自做主又把慕黎接了回來繼續(xù)逼她上學(xué)。就這樣。

我永遠忘不了，慕黎剛進我們家時，那股倔勁。喊我媽，小姨，聲聲清脆。

我給她披上毯子，就靠著她蹲坐在地上。胃里空空的翻騰，卻連吃飯的力氣的都沒有。我深深的吐了口氣，覺得眼前一片昏暗。

老媽回來的時候，將近零晨三點半。她一巴掌打開了房間里所有的燈，滿身酒氣，臉頰緋紅。其實我媽看起來很年輕，打扮一下也挺好看的，就是一整天跟我爸呆一起變土了。

看到我回來，也不吃驚。我問，“媽，我爸呢，你這是干嘛去了？”

我媽脫下衣服，有些搖晃的坐在沙發(fā)上，看著我。“我們經(jīng)理聚餐。”前面一句說的挺快，后面就變了音調(diào)。

她說，“你爸這次太過分了，真的太過分了。”聲音漸漸軟下來，我抬頭看了她一眼，就不敢再抬頭，她與我一樣，都特愛哭，我估計就是遺傳。

“說也不說的就走了，早上說，出去有事，好，我沒管，中午沒回來，我以為他忙，一直到晚上一點。你知不知道我開著車都快把博樂翻遍了。一晚上沒睡覺，你說他過不過分，過不過分。”

我看見眼淚順著她的眼睛染濕了她的頭發(fā)。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沒有傷心，沒有難過，只是很累。

我媽像是醉了，晃晃悠悠的就回了房間，臨關(guān)門時說，“薇薇，我給你辦好手續(xù)了，咱們轉(zhuǎn)到附中，你就別再因為那個小男生傷心了啊。”

我鼻子一酸。抬手摁亮了手腕上的表，刺傷了眼。

我向來是個誠實的孩子，能不說謊，絕不。對于早戀，我一直覺得沒有什么可隱瞞的，一方面是因為我媽為了想了解我，哭了上千次，一方面，就算我怎么小，再怎么不被理解，我也不希望我的感情像做賊一樣膽怯。我不是個壞孩子，也覺不好。

所以，當(dāng)我用了六個月把阡陌愛的死去活來的時候。就像每個感情一般，適合而止，到此散場。不是小說，沒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愛淡了，沒感覺了，累了，就這樣。我甚至覺得我用了比六個月還長的時間為這份感情墮落。以至于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連我媽都看不下去。

我從來不認為我長大了，但絕沒有以前幼稚。

像我這種半吊子的插班生，又在天中轟動過一時的女生自然不多見。所以，在我剛在附中呆了一天的時候就被議論起來。我也是被事煩夠了的人，自然不管不顧。沒了再天中那些熟悉的面孔，我的確有恃無恐。

我已經(jīng)把自己包裹在我頸上這條淡灰色的圍巾里，整整一個星期。甚至連我同桌的臉都沒有正眼看過。只知道，她是個極安靜的女孩，從來不制造一點噪音。總是安安靜靜的坐在我旁邊，就算是坐在里面，卻連出去的時候都是拉開后排的桌子。我突然就想，她哪怕說讓我讓開也好。

自從天中轉(zhuǎn)學(xué)，我已經(jīng)整整一個星期沒有跟柒顏和落奕聯(lián)系了。其實我們的感情十分好，最起碼在一起的時候是。猛的想起來我們?nèi)齻€人當(dāng)年在天中猖獗驕傲的英姿，就覺得喉嚨處干澀難忍。于是，不得不在此縮回圍巾里，粗重的喘氣。

知道身邊這個女生的名字是不小心瞥見她在筆記本上正寫著名，字跡干凈清秀，張小默。

我一時間看入了神，連她轉(zhuǎn)過臉睜大了眼睛看我的時候，都沒發(fā)現(xiàn)。等到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她眼神里多些了膽怯。

我沖她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囊恍Γ⒖滔袷艿焦膭钜话阋猜冻鲆慌虐锥R的牙齒。她說“你叫慕薇對不對？我已經(jīng)憋了一個星期了，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看見我。”她用手指敲了敲我書上的名字。

我猛的一怔，似乎一股久違的溫暖撲面而來，讓我措手不及。我立刻露出我的本性，我說，“怎么會呢。”說完就沒心沒肺的笑起來。我知道太突然了，卻無法在這么一個單純的女生面前露出本不該屬于我這個年紀(jì)的惆悵。

然后，就是年少必演的戲。我們成了朋友，沒心沒肺，掏心掏肺。

我一直覺得，跟小默在一起，就猶如站在清澈的小河旁，偶爾被濺起的水滴奔到，也不會有任何驚慌。卻不如從前，我似乎整日都在風(fēng)頭浪尖生活，一不小心就船翻人亡。所以，我愛極這樣安靜的日子。雖然，我還是亦如離開那般思念落奕和柒顏，但有些東西沒有比把他們放在心里在合適不過了，我知道她們是我用心愛的姐妹。

那些日子，我甚至都認為，我就這么一直沉湎于安靜中。如果不是那個意外。

高二的學(xué)生不用上晚自習(xí)，但小默熱愛學(xué)習(xí)已經(jīng)近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所以，我時常會陪她一直待到，十一點半才不緊不慢的回家。

她會緊緊的挽著我的胳膊，路上有未化的雪。我們的家離得很遠，通常我會把她送回家才打的走。雖然她強調(diào)過很多次不用，但一看見她單薄的背影就會把其他的拋向一邊。我覺得我有病。

有一條小路很難走，因為還沒被開發(fā)的緣故，有層次不齊的房子和泥板路。當(dāng)我們走進去的時候，前方有兩個人影，雖然看不清臉，但可以感覺一男一女。我們還沒來及看，就聽見啪的一聲，特響脆的一巴掌。小默突然掙脫開我的手，朝人影奔過去。我愣，然后也追過去，我覺得那時候我特傻。

然后樓上的燈光把我們?nèi)勘┞冻鰜恚嗦懵恪?

當(dāng)我看見落奕猶如一只驕傲的孔雀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突然就覺得呼吸困難。他身邊是再熟悉不過的人焦天俊，我和落奕相處了兩年，在我還沒開始跟落奕玩的時候，焦天俊就已經(jīng)在落奕身邊了。所以她們是我和柒顏最看好的一對情侶。不像我和阡陌，柒顏和終澈這般坎坷。

我自始至終都忘了一個情節(jié)，小默這么匆匆跑來是為什么？

落奕看到我也是一愣，隨后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似地對我笑笑，然后把目光掃到小默身上。她的目光比什么都冷，小默只是一副不可屈服的盯著焦天俊。我現(xiàn)在在什么都不懂我就是傻子了。

焦天俊清秀的臉上格外糾結(jié)，眉頭緊皺。然后我看見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黑色手鏈，遞給小默，說，“對不起，我愛的人只有沈落奕。”

落奕依舊以一種高傲的姿勢站在原地，對焦天俊說，“你別以為這樣我就能原諒你，你他媽玩夠了就想回來找我，你看看我沈落奕是不是你玩得起的人。”

說完就走了，誰都沒看，包括我。我想她是生氣了，也許過一陣子就好。

焦天俊吸了口氣，把東西塞給小默就追落奕去了。

我聽見小默哽咽的聲音，她說，“明明是我在他最傷心的時候拯救了他，怎么我就成了小三了呢？”她在笑卻分明在哭。

手機準(zhǔn)時震動起來，我盯著屏幕上的短信，任何情緒都灰飛煙滅。是落奕發(fā)的，她說，“薇薇，我沒有想到，你離開才這么短時間，就能偏護別人。是我不夠資格，所以。我想我們都靜靜吧。”

我突然就想起，無數(shù)個夜里我們肩并肩走，無數(shù)個清晨我們分享同一杯熱牛奶，每一個滴眼淚我們都為彼此擦拭的樣子，我們猖獗了呢么久，我以為足夠久，卻被這匆匆甚至連解釋的時間都沒有的一面，就想要各自天涯的可笑。

我還是選擇沒有聽他們的故事，我知道，小默是多么的想要講給我聽。

小默說，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絕不是那樣的人。你如果覺得難選的話，我會離開的，只要你開心。

我笑著說，“沒事，過一陣子就好了。你別太傷心，晚安。”

一轉(zhuǎn)頭，淚就流了下來。走一路，流一路，結(jié)成冰，化成霜，重蹈覆轍。

我撥通柒顏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她慵懶的聲音，我說，“吖柒，我很難過。”她說，“薇薇，你為了阡陌那個森口說也不說的就走了，你知道我和落奕有多傷心嘛？我真想他媽的這輩子都不跟你聯(lián)系，但一聽到的你的聲音就忍不住。我想，我還是特別想你。”

我說“對不起。”

她說，“傻瓜，別這么說，你要知道我們永遠在這等著你。阡陌呢個畜生，我們早晚滅了他，你這個星期放假來‘未亡人’，我們聚聚。”我腦海里蹭蹭蹭一首歌，名叫‘龍井’。

我說，“好，晚安。”掛了電話才覺得孤單。說了那么多句晚安，卻沒有收到，也許，這世上，除了阡陌在沒有人肯無論多早多晚，都會耐心的每天一句晚安吧。

我到底還是忘不了他。

我靠在門口，頹然的坐在地上。從樓道側(cè)窗吹進來的風(fēng)席卷我的右半身。我把頭埋在腿里，就這么坐著。不想進家，也不想出去。偶爾可以聽見從不知道從那家傳出來呃劇烈咳嗽聲。如果不是有人匆匆下樓，我想我近乎快睡著了。我知道我媽不擔(dān)心我，一點也不。不怪別人，我不乖成性。

在腳步離我越近的時候，樓道里的燈因為聲音全部燈火通明。我看見一個男生不緊不慢的從樓上下來，背著厚重的行李箱。因為擋道樓道的緣故，我怯生生的站起來，看著他。他長得極為精品，我在這住了八百年，怎么沒見過這號人。我輕輕地格外要死不活的說，“同學(xué)，你離家出走嗎？行李箱是可以拉著走的。”

他本來陰著臉更加陰沉，然后低頭看我，霍，這哥們真高。我瞬間就覺得壓力地面八方而來。但還是挺了挺身子，看他。他眼神極為犀利，想被灌了鉛似地。他猛地一笑，滿是諷刺“不是離家出走，過來偷點東西。你平時都是在樓梯上拉行李箱嗎？真特別呵。”然后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被這眼神這話氣的暈頭轉(zhuǎn)向，反應(yīng)過來就想說一句話，“偷東西還這么牛逼？”見鬼。

當(dāng)我看見地上躺著一張學(xué)生證的時候，瞬間有點幸災(zāi)樂禍的感覺。

附中，高三九班，紀(jì)流年.

我凝視著手上的學(xué)生證，想起剛才那張令人令人窒息的臉和深邃的眼睛，忍不住輕輕的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