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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世澤溯川東,十畝芳塘容小隱。
孤身游冀北,千行楊柳醉高人。
二十多里的路,放開轡頭,一口氣便自到達,共總不到半個時辰,入門一看,王氏兄妹一個遍體鱗傷,一個哭得淚人也似。問起前情,才知土豪蔡太歲橫行西山八大處已有多年,狗子蔡文魁號稱小太歲,父子均會武功,又與江湖上人勾結往來,平日霸占民女,無惡不作。因見六姑貌美。始而強聘為妾,王源自是不允,于是立下假借據,將人擒去,吊打了一陣,逼令次日還銀,已允賣田還他,暗向余式求救。今朝狗子親來,竟說人財均要,如違休想活命。余式少年心性,又仗恃近三年來從一城內名武師學了一身武功,膽大好勝,人又義氣,當時怒火上撞,連靈光寺的和尚均未往見,將馬留下,問明蔡家路徑,孤身尋去。到了門前,見房舍高大,門前懶凳上坐著四五個短衣赤臂、橫眉豎目的壯漢,正在揮扇吃瓜,見有生人上門,怒喝:“找誰?”余式因所從武師乃北京西河沿天泰鏢局有名鏢頭紅旗楊文豹,久跑江湖,最講外場,受過指教;見惡奴氣勢洶洶,甚是強橫,心中有氣,表面卻不發作,帶笑問道:“我乃紅旗楊老師的徒弟,因有一事,要向貴上請教,可去通報一聲。”楊文豹威名遠震,北京城內外幾于婦孺皆知。話才出口,眾惡奴立時改容,內一胖子迎前問道:“我們老莊主都不在家,到秘魔崖太平寺去了,客人有什話對我說罷。”
西山八大處只太平寺風景較差,也無什么名勝,只是樹多。寺在翠微山麓,離靈光寺約有半里。余式上次來時便聽靈光寺方丈月波說起太平寺自從方丈圓寂,便被惡僧法現勾結土豪霸占,不守清規。聞言料知所說土豪必是蔡氏父子無疑,不禁心中一動。本是滿腹盛氣而來,便對惡奴冷笑道:“我的話必須與你主人對面,既不在家,我往廟里尋他便了。”惡奴聞言,意似不快,方要開口,余式已然走去,微聞惡奴罵道:“這小子打著紅旗老楊的旗號,打算唬誰?知道是真是假,還怪不錯哩。”余式因想兩廟相隔甚近,本欲先找月波打聽幾句。再尋土豪理論。剛走出半里多路,忽見一騎快馬沿山跑去,馬背上人好似蔡家惡奴,知往長安寺送信,暗忖:“前聞兇僧法現頗有武功,月波雖與官紳來往,情面頗重,人卻文弱,何苦為他添麻煩?由此路去又要經過太平寺,還要繞走回路。”更不尋思,竟往太平寺趕去。當地本要經過王家,只須中途繞走半里多地,心想:“王源兄妹正聽回信,反正順路,何不就便告知,以免時久疑慮。”哪知趕到王家一看,兄妹二人全都不見,門已倒鎖,門內什物凌亂滿地,好似有人打搶過一樣,連自己那匹快馬也搶了去,料知蔡氏父子所為,不禁怒從心起,將腰間板帶一緊,匆匆往太平寺趕去。
剛走不多遠,迎頭遇見兩個鄉農。因王家獨住山坡之上,雖然旁無鄰居,坡下卻有一二十戶人家,相隔只十余丈,斷無不見之理,忙即迎前打聽。鄉農一聽問的是王家兄妹,臉全變色,答了句“不知道”,轉身便走。后向另一老農詢問:“王家出事可曾看見?人被對頭架往何方?”老農人頗梗直,口答“不知”,卻把眼望著太平寺那一面,努嘴示意。余式知問不出就里,只得加急趕去。行經道旁樹蔭之下,微聞有人低語道:“這小子冒失鬼,想找死么?”心正急怒,只當說的別人,也未留意。等走出一段,覺著頭上草帽被樹枝掛了一下,忽想起道旁發話人口音頗似今早所見異人,心中一動。回頭一看,日光正盛,到處蟬聲,斷續相聞,來路靜蕩蕩的,哪有人影?余式心中有事,也未細看樹上,仍舊往前急趕。到了寺前一看,山門大開。因是午后最熱之時,休說游客,連個山民都無,廟中甚是清靜,時見一二和尚往來殿廊之間,神態從容,也不似有什么變故情景。正想詢問,進門遇見西廊下有一香火,赤著上身在洗衣服。余式富家公子,隱居郊外,時往西山游玩,熟人甚多,認出那香火是廟中舊人,便去和他打聽。香火先作不相識,后來假裝倒水,回顧無人,急匆匆低聲說道:“二爺還不趕快回家去?”余式見他神色張皇,料有原因,還待往下盤問,那香火好似情急膽小,又因余式為人慷慨,以前得過好處,不忍坐視落網,俏聲說道:“二爺你去廟后松林中,等我來了再說。”說罷忽又故意板臉,高聲說道:“你這位施主奇怪,你打聽的人這里沒有,要想燒香請自進去,自然有人接待。我剛洗兩件衣服,光著膀子,如何領你進去?撞見當家的,砸了飯鍋,我找誰去?”
余式聞言會意,心想:“師父常說遇事氣要沉穩,越忙越糟,索性去往松林,等香火來了問明再說也好。”故意說道:“你這廝好沒有道理,也許蔡家父子沒有我走得快,待我迎上前去。他們來時,可說我奉師命有事拜望,少時還來看他。我先到靈光寺打個轉去。”說罷轉身便往外走,繞向廟后松林,等了一會,正自不耐,忽見香火東張西望趕近身側,不等問話便先說道:“我的二太爺,你怎不知厲害?不錯,王家兄妹全被搶來,目前藏向廟東地窖之內。那地方外表是一萊園,內有地道,與廟相通。別的你不用打聽,單這位新當家的本領就大著呢,休說是余二爺你一個人,再加十倍也是白送,何苦?這渾水?請快回家,少管閑事。”忽聽有人接口道:“有人來了,膽子這小,還不快滾!”余式循聲注視,并無人影,那香火卻嚇得面無人色,不顧說話,回頭便往廟前跑去。隨聽叭叭兩響和香火喊痛分辯之聲,知被兇僧手下看出,受了連累,忙即趕去一看,兩個身材高大的生臉和尚各用一手抓著香火膀子橫拖倒扯,正往廟門中走進,急得那香火直喊:“饒命!我沒對外人說什么!”
余式見狀老大不忍,激于義憤,忙喝:“你們干嗎打人?”說罷,只一兩縱便到門內,手指兩兇僧,正待喝問何故打那香火,內中一個兇睛怒瞪,方要開口,被另一個擺手攔住,裝著一臉詭笑,賠話道:“施主息怒,這香火又懶又饞,犯了廟規,為此拖他去見當家師處罰。此是小廟規矩,施主不必介意,請到禪堂待茶。看施主情面,我們不再難為他便了。”余式明見對方神色可疑,不是好人,自恃武功與師父的威望,盛氣頭上毫未在意,又見對方賠話,沒有拿到贓證,不便發作,隨問道:“蔡家父于在廟里么?”兇僧笑道:“蔡家老少兩施主正在里面做佛事,不能出來,請往后殿相見吧。”余式又問:“王氏兄妹可也在內?”兇僧答說:“也在里面,是蔡施主帶來,說是有什債務,方丈正代雙方調解呢。”余式一聽便著了急,立命帶路。行時,瞥見香火滿面愁苦之容,剛由地上戰兢兢爬起,眼望自己,意似不令進去,冷笑一聲,回頭說道:“你無須害怕,是我喊你問話,你一問三不知,犯的是什么廟規?見了當家師,自會代你分說。”說時,瞥見內一兇僧冷笑,面帶輕視之容,越發有氣,心想:“且到里面再說,這時不值與你計較。”
正尋思間,已然走過大殿,剛進二層院落,便聽閂門上鎖之聲,回顧二門已然鎖閉,另兩兇僧剛剛退去。正要喝問何故關門,忽聽喊了一聲“阿彌陀佛”,聲如洪鐘,由對面走廊走下一個身材高大、貌相兇惡的和尚,見面便問道:“你就是紅旗小楊的徒弟么,到我這里作什?”余式見他辭色不遜,不由大怒,喝道:“蔡家父子假造借據,意圖霸占良家婦女,將我好友王源兄妹架來廟中,特來尋他理論。”話未說完,那和尚正是兇僧法現,聞言已碟碟怪笑道:“你也不打聽佛爺何等人物,你師父小楊見我尚且不敢無禮,你真吃了熊豹心膽,敢來犯我虎威?徒兒們與我拿下,先打他三百鞭子再說。”余式早看出東廊走出七八個短衣兇僧,手中俱都持有武器,怒視自己,神態兇橫,知非動手不可,忙把衣扣解開,一手脫下長衣,剛把腰纏軟鞭取下,兇僧話也說完,喝令擒人。余式因見人多,正在相度地勢,準備一拼,猛瞥見東廊下兇僧身后似有一條人影一閃,滿擬眾兇僧必要一涌齊上,人影當是廟中同黨,也未在意。東廊里面共是七個兇僧,有的手中刀棍等兵器已然揚起,全都作出向前趕撲之勢,不知怎的,一個個目瞪口呆,宛如泥塑木雕的偶像,釘在那里不言不動。
為首兇僧法現先前怒視余式發話,沒有注意東廊,話完不見兇徒上前,方始側顧,剛大喝一聲:“蠢東西,我說的話……”底下三字還未出口,眼前紅影一閃,知道來了暗算,想躲已自無及,嗒的一聲由斜刺里飛來一件東西。因那話字是張口音,恰巧打中口內,塞了一滿嘴,覺著又軟又硬,微帶咸味和血腥氣,吐出一看,原來是新削下來的一個人鼻子,來勢又急又猛,竟將門牙打掉兩個,順口流血,同時早看出眾兇徒被人點了穴道,不禁又急又怒,大喝:“鼠輩暗箭傷人,豬狗不如,快現原形,與佛爺見個高下。”話未說完,猛覺身側疾風颯然。兇僧畢竟久經大敵,武功甚高,先前驕狂粗心,見來人只有一個,只顧正面之敵,沒想到另有高人成心惡作劇,要他好看。及見兇徒被人點穴,便有了防備,立時往側一閃,本意還想練就一身硬功,銅筋鐵骨,只把要穴護住,來人被這一雙鐵掌抓中,或是打上一下,立時筋斷骨折;哪知他快,來人比他更快,眼前人影一晃,叭的一聲左頰早被打了一個滿臉花。平日自負身堅似鐵,刀斧不傷,這嘴巴竟難忍受,那力量大得出奇,又準又狠,當時打得頭昏眼花,兩太陽直冒金星,幾乎站立不穩。仗著腳底功夫還好,身雖高大,武功卻極精純,急怒交加中知來勁敵,慌不迭翻身倒縱出去兩丈遠近,方始定睛注視。來人也未追來,乃是一個身著黃葛衫、腰掛鐵蕭的瘦矮老頭,笑嘻嘻罵道:“你這禿驢倚眾行兇,背后罵人,小楊兒也是你喊的么?你愛和人親嘴,我先送你一個整人鼻子,這好東西你偏不受,要吐出來,才又送你這一巴掌,管保打得不冤枉吧。你本就不是人養的樣兒,這一來狗臉半高半低,更他媽的難看。甭瞪眼,不服氣過來,我把你那半邊狗臉再找補上一下,準保一般平,你瞧怎么樣?”兇僧聽對方打了人還不住口的挖苦,本是怒極,因見對方生得其貌不揚,身手這等輕靈厲害,又是突如其來,愛徒剛一起步全被點倒,余式已然跑到敵人身側,口喊“老前輩”,神情親密,斷定不是易與。又恐愛徒殘廢,只得強捺怒火,任其嘲罵,想等話完,套問明了來歷姓名,能敵則敵,否則便向其服從,免毀這片辛苦強占來的基業,還保愛徒性命,日后再作報仇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