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jié)
書友吧第1章 裂痕初現(xiàn)
第一卷:盛夏裂痕
第一章:裂痕初現(xiàn)
宏遠(yuǎn)外貿(mào)的年會,是這座城市年末最亮麗的風(fēng)景線之一。巨大的宴會廳里,水晶吊燈將光線切割成無數(shù)炫目的碎片,潑灑在光潔如鏡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香水、雪茄的醇厚以及香檳氣泡升騰的微醺氣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每一個笑容都像是精心打磨過的面具,鑲嵌在這名為“成功”的浮世繪上。
李文遠(yuǎn)站在人群的中心。他身姿挺拔,裁剪合體的深色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線條。手中托著的香檳杯里,金黃色的液體晃動著細(xì)密的氣泡,映照著他臉上那抹無懈可擊的微笑。恭維聲如同潮水般涌來,將他緊緊包圍。
“李總,恭喜恭喜!今年又是獨占鰲頭,這業(yè)績,亮眼!”
“李老板真是年輕有為,眼光魄力都讓我們這些老家伙汗顏啊!”
“哎,嫂子呢?這么重要的場合,李總您可不能金屋藏嬌,得讓嫂子也出來亮亮相嘛!”
李文遠(yuǎn)的笑容紋絲未動,像一張精心繪制的工筆畫。他微微頷首,舉杯致意,水晶杯沿輕觸嘴唇,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卻無法驅(qū)散心底悄然升起的一絲寒意。只有離得極近,或許才能捕捉到他眼瞼極其細(xì)微的一次快速眨動,以及喉結(jié)一個幾乎看不見的滾動。
聚光燈“唰”地打在他身上,將他牢牢釘在舞臺中央。巨大的紅色背景板上,“宏遠(yuǎn)外貿(mào)·再創(chuàng)輝煌”幾個鎏金大字在強光下灼灼生輝。他調(diào)整了一下領(lǐng)口的麥克風(fēng),指尖傳來金屬冰冷的觸感。聲音透過音響傳遍全場,沉穩(wěn)、自信、富有磁性,每一個字都精準(zhǔn)地落在應(yīng)有的節(jié)奏上,描繪著工廠的藍(lán)圖,感謝著伙伴的支持,勾勒著未來的愿景。鎂光燈瘋狂閃爍,將他挺拔的身姿定格在無數(shù)鏡頭里,一個完美的、象征著事業(yè)巔峰的剪影。
他的目光習(xí)慣性地掃過臺下前排。那是預(yù)留的貴賓席,一張張鋪著潔白桌布、擺放著精致名牌的圓桌。掠過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終,他的視線凝固了。
最前排,最靠近舞臺中心的位置。一張深紫色絲絨面的高背椅。椅背上,燙金的“林雨晴”三個字在燈光下清晰可見。椅子是空的。昂貴的絲絨在聚光燈邊緣折射出沉郁內(nèi)斂的光澤,座椅的凹陷處,仿佛還殘留著若有似無的、屬于女主人的香水尾調(diào)——清冷、疏離的雪松混合著一點點微苦的廣藿香。此刻,這張空椅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黑洞,貪婪地吞噬著舞臺上所有的光芒與喧囂,成為整個華麗背景中最突兀、最刺眼的留白。
他的致辭沒有停頓,流暢依舊。但握著麥克風(fēng)的手指,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目光在觸及那片空無的瞬間,瞳孔深處仿佛被針尖狠狠刺了一下,一種近乎窒息的僵硬感,從脊椎骨迅速竄升到后頸。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望向更遠(yuǎn)處模糊的人群,聲音依舊洪亮,但胸腔里某個地方,清晰地傳來“咔嚓”一聲脆響,如同精心維持的薄冰,在無聲的壓力下猝然開裂。
喧囂終于散盡,司機將他送回位于城郊半山的別墅。推開沉重的雕花銅門,預(yù)料中的溫暖并未襲來。玄關(guān)感應(yīng)燈亮起,慘白的光線瞬間傾瀉下來,照亮了空曠得能聽見回聲的大廳。空氣冰冷而干燥,彌漫著昂貴的紅木家具散發(fā)的深沉木質(zhì)香氣,以及一絲長久無人居住的、塵埃的味道。沒有溫暖的飯菜香,沒有電視機里播放的綜藝節(jié)目的吵鬧,甚至沒有拖鞋踩在地板上的細(xì)微聲響。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疲憊地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搭在玄關(guān)柜上。指尖無意中觸碰到柜面冰涼光滑的絲絨桌布,那細(xì)膩的觸感此刻卻像砂紙般粗糙。目光落在桌布中央——一個沒有任何裝飾、純白色的長方形文件袋,像一塊冰冷的墓碑,靜靜地躺在那里。
心臟猛地一沉。他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文件袋的封口黏得很緊,他用力一扯,發(fā)出“嗤啦”一聲刺耳的撕裂聲,劃破了別墅的寂靜。幾張雪白挺括的A4紙滑落出來,輕飄飄地落在深色的絲絨上。
最上方,一行加粗的黑色宋體字,如同淬了劇毒的冰刃,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鋒芒,狠狠刺入他的眼簾:
離婚協(xié)議書
紙張的邊緣鋒利如刀。李文遠(yuǎn)下意識地用拇指指腹去捻起它,那鋒利的紙緣立刻在他皮膚上劃開一道細(xì)微卻清晰的白色痕跡,隨即,一絲鮮紅的血珠從白痕中緩慢地、固執(zhí)地沁出。那點微不足道的刺痛,卻像一根點燃的引信,瞬間引爆了記憶深處早已堆積如山的塵埃。
眼前的冰冷文件瞬間褪色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五年前那個充滿油彩松節(jié)油氣味的畫室。陽光透過高大的落地窗,將空氣中飛舞的微塵染成金色。林雨晴穿著沾滿顏料的圍裙,赤著腳站在巨大的畫布前,畫筆在她手中飛舞,眼神專注而明亮,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她的調(diào)色盤上。那時的她,像一團燃燒的火焰,自由、奔放,帶著灼人的溫度。他站在門口,不敢驚擾,只覺得她的每一筆都畫在了他的心尖上,留下滾燙的印記。
畫面陡然切換。婚后的某個尋常傍晚,巨大的紅木餐桌上擺著精致的四菜一湯,熱氣氤氳。他因為工廠一個突發(fā)的訂單問題,回家晚了近兩個小時。林雨晴坐在桌邊,面前那碗原本熱氣騰騰的湯,早已凝上了一層冷膩的油膜。她低著頭,用筷子無意識地?fù)芘肜镆呀?jīng)涼透、吸飽了湯汁變得腫脹的米飯粒。餐桌上方的水晶燈灑下暖黃的光,卻驅(qū)不散兩人之間那層越來越厚的、名為“沉默”的冰霜。他想開口解釋,喉嚨卻像被堵住,只看到她微微側(cè)過身,避開了他的目光,留下一個冰冷的側(cè)影。所有的話語,終究卡在了喉嚨里,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沉入死寂的湖底。
一次,兩次,三次……
從最初的甜蜜分享,到后來的欲言又止;從熱切的眼神交匯,到各自低頭刷著手機屏幕;從餐桌上的歡聲笑語,到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單調(diào)聲響。每一次的沉默,每一次的錯開視線,每一次的“算了,說了你也不懂”,都像一把鈍刀,在他們之間那道無形的隔閡上,緩慢而堅定地切割著。裂痕,始于一次次被工作擠占的紀(jì)念日,源于一次次關(guān)于工廠資金和家庭開銷的爭執(zhí),根植于他對她“不切實際”藝術(shù)追求的忽視,也生長在她對他“眼中只有工廠”的控訴里。它如同藤蔓,在日復(fù)一日的疏離與誤解中悄然滋生、蔓延,最終在這份冰冷的離婚協(xié)議書前,變得無比清晰、觸目驚心。
巨大的空虛感混合著冰冷的絕望,像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他的心臟,猛地向下拖拽。李文遠(yuǎn)高大的身軀晃了晃,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頹然地跌坐在冰涼的大理石臺階上。后背重重地撞在同樣冰冷的墻壁上,發(fā)出一聲悶響。那份象征著婚姻終結(jié)的協(xié)議書,被他死死攥在手里,堅韌的紙張在他掌心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咯吱”聲,皺成一團。年會上的觥籌交錯、震耳掌聲,此刻回想起來,像一場精心策劃的、針對他個人的巨大諷刺劇。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時,被他隨意塞在西褲口袋里的手機,屏幕毫無預(yù)兆地亮了起來。一道幽藍(lán)的光線刺破了玄關(guān)的昏暗,伴隨著一聲清脆短促的“叮咚”提示音,在這空曠的、冰冷的堡壘里顯得格外驚心。
他機械地、緩慢地掏出手機。冰冷的屏幕光映亮了他毫無血色的臉。屏幕上,一條推送廣告自動彈出。背景是飽和度極高的、近乎虛假的藍(lán)天碧海,陽光燦爛得刺眼,潔白的沙灘上椰影婆娑,清澈的海浪溫柔地拍打著岸邊。一行跳躍的、充滿蠱惑力的廣告語覆蓋其上:
“逃離桎梏,擁抱永恒蔚藍(lán)!芭提雅絕版海景秘境,開啟您的重生之門!”
那畫面明媚得如此不真實,那詞匯充滿了逃離的誘惑。像一個巨大、華麗、冰冷的海市蜃樓,又像一個命運在嘲弄中拋下的、帶著倒刺的救生圈,裹挾著咸腥的海風(fēng)氣息,狠狠地砸向他此刻正在沉沒的、名為“過去”的冰冷深海。
慘白的燈光下,李文遠(yuǎn)蜷縮在冰冷的臺階上,手中緊攥著象征破裂的紙張,指腹上的那點鮮紅在慘白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手機屏幕那抹虛假的蔚藍(lán),是他視野里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的諷刺。巨大的別墅像一個華麗而空曠的墳?zāi)梗瑢⑺麩o聲地埋葬在無邊的寂靜與破碎之中。芭提雅那抹刺眼的藍(lán),像一道突兀的傷口,劃開了現(xiàn)實,也劃開了一個未知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