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暗潮洶涌

第十四章：囚徒與鐵幕

“黃金象”那令人窒息的浮華與冰冷刺骨的屈辱，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著李文遠。雨幕傾盆，沖刷著車窗，卻洗不掉烙印在他視網膜上阿雅被拖走時那絕望的單薄背影，以及“眼鏡蛇”鏡片后毫無溫度的“廢物”二字。兩張粗糙硌人的符咒緊貼著他的胸口，如同兩塊滾燙的烙鐵，既是阿雅用血淚傳遞的求救信號，也是他深入虎穴換來的、沉甸甸的戰略坐標。

頌猜一路沉默，車廂內彌漫著一種心照不宣的壓抑。車子在暴雨中穿行，最終停在了公寓樓下。頌猜沒有像往常一樣殷勤告別，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李文遠一眼，那眼神混雜著審視、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李文遠在“黃金象”最后爆發出的那股瞬間凌厲的氣勢，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期。

“李總，今晚…收獲如何？”頌猜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模糊。

李文遠推開車門，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肩膀。他沒有回頭，聲音透過雨幕傳來，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平靜：“看到了該看的。賬單，我會處理。”他沒說看到了什么，也沒說如何處理。這句話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子，讓頌猜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

回到公寓，大門在身后沉重地關上，隔絕了外面的風雨，卻關不住室內的冰冷與死寂。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阿雅的氣息，與窗外無孔不入的監視感混合，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囚籠氛圍。李文遠甩掉濕透的外套，沒有開燈，徑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謹慎地撥開一絲窗簾縫隙。

樓下街角，那輛熟悉的黑色摩托依舊蟄伏在雨幕中，頭盔下的陰影紋絲不動，如同索命的幽靈。監視，從未松懈。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疲憊與怒火。現在不是沉溺情緒的時候。他快步走進書房，反鎖上門，拉上厚重的遮光簾，打開臺燈。昏黃的光線下，他小心翼翼地從貼身內袋里取出那兩張被體溫焐熱的符咒，平攤在書桌潔凈的桌面上。

兩張折疊成三角形的黃色硬紙，邊緣磨損，紙質粗糙。上面用暗紅色的顏料描繪著繁復而詭異的符文，線條扭曲盤繞，透著一股古老而陰森的氣息。淡淡的、類似香灰混合著某種奇特草藥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李文遠打開電腦，調出高倍放大鏡軟件，用手機微距鏡頭對準符咒上的符文，仔細拍攝、存檔、比對。

時間在專注中流逝。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他調動起曾經在極限環境下分析復雜地形圖、在商業談判中拆解對手條款的所有專注力。這兩張符咒，是阿雅在絕境中傳遞的唯一信息，是他破局的關鍵！他反復對比兩張符咒的折疊方式、符文的細微差異、紙張的紋理…試圖找出任何規律或指向性的線索。然而，那些符文如同天書，毫無頭緒。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侵蝕著他的神經。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幾乎被雨聲掩蓋的異響從客廳方向傳來！

不是雨聲！*像是什么東西被極其小心地拖動，又像是…極其輕微的金屬摩擦聲！

李文遠瞬間屏住呼吸！全身肌肉驟然繃緊，如同狩獵前的猛獸。少年習武打熬出的敏銳聽覺和反應神經在寂靜中被放大到極致！他無聲地關閉臺燈，書房瞬間陷入一片黑暗。他沒有立刻沖出去，而是如同一道融入陰影的魅影，悄無聲息地貼近書房門板，側耳傾聽。心跳在胸腔里沉穩有力地搏動，沒有一絲慌亂，只有高度警戒下的冰冷專注。

客廳里，那細微的異響消失了。只剩下窗外暴雨的轟鳴。

是錯覺？還是…監視者已經不滿足于外部觀察，開始行動了？

他像一頭經驗豐富的潛行者，在黑暗中無聲地移動到書房一個特定的角落。這里，是他入住后利用房間結構和家具死角，精心布置的一個微型“安全點”。他迅速而精準地摸索著，從書架一本厚重書籍的夾層里，取出一個偽裝成鋼筆的強光手電筒和一個微型但高靈敏度的電子信號探測器。這是他在極限探險中養成的習慣——永遠為自己留一條后路，留一個應急包。

他緊握著這兩樣小東西，如同握住了冰冷的武器，身體緊貼著冰冷的墻壁，再次凝神傾聽。死寂。令人不安的死寂。

他輕輕擰動書房門把手，將門拉開一條幾乎無法察覺的縫隙。客廳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爾劃過的閃電，短暫地照亮室內狼藉的輪廓——阿雅逃離時帶倒的凳子依舊翻在那里，像一個冰冷的諷刺。

沒有異常？李文遠心中警鈴卻更甚。他如同捕食的獵豹，利用每一次閃電的間隙，無聲而迅捷地從書房移動到客廳的承重柱后，身體緊貼冰冷的墻壁，最大限度地減少暴露。他開啟了電子信號探測器，小巧的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綠光，開始掃描。

突然！探測器屏幕上的綠色波紋劇烈地跳動了一下！一個極其微弱但清晰的無線電信號源，就在客廳！

信號源的位置…指向玄關附近的矮柜！

李文遠的心猛地一沉！他無聲地移動到矮柜旁，屏住呼吸，沒有立刻動作。他再次仔細傾聽，確認沒有任何呼吸聲或腳步聲。然后，他猛地按下強光手電筒的開關！

一道刺眼至極的白色光束如同利劍般射出，瞬間刺破了客廳的黑暗！光束精準地打在矮柜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

那里，一個只有指甲蓋大小、通體漆黑、吸附在柜底陰影中的微型裝置，在強光下無所遁形！它的指示燈，正閃爍著極其微弱的紅光！

竊聽器！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椎竄上頭頂！對方不僅監視，還侵入了他的私人空間！阿雅那句“別出去”的警告，此刻有了更驚悚的注解——外面危險，里面也同樣不安全！這公寓，已不再是庇護所，而是透明的囚籠！

李文遠眼神冰冷，沒有立刻去處理那個竊聽器。他保持著強光照射，身體如同雕塑般凝固，攀巖時在絕壁之上面對突襲落石的冷靜控制著他的每一個細胞。他仔細地、一寸寸地用光束掃過客廳的其他角落：沙發底部、窗簾褶皺、裝飾畫背后、吊燈燈座…如同在檢查一條布滿未知陷阱的攀登路線。

光束最終定格在客廳中央的矮幾上——阿雅那部舊手機曾經放置的地方。

矮幾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沒有署名的、厚實的白色信封，靜靜地躺在那里，在強光下顯得異常刺眼。

李文遠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保持著警戒姿勢，緩緩靠近矮幾。探測器顯示，信封本身沒有異常信號。他小心翼翼地用筆尖挑開信封。

里面沒有信紙。只有一張彩色打印的照片。

照片上，是阿雅！

但不再是“黃金象”里那個穿著侍應生制服、強忍屈辱的阿雅。照片里的她，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色病號服，頭發凌亂，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神空洞而驚恐，仿佛失去了靈魂。她蜷縮在一個光線昏暗、墻壁斑駁的狹小空間角落，手腕和腳踝上…赫然戴著沉重的金屬鐐銬！照片的背景極其模糊，只能隱約看到冰冷的鐵欄桿和骯臟的水泥地。

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李文遠的心臟！比在“黃金象”目睹她受辱時更甚！這是赤裸裸的虐待和囚禁！

照片的背面，用冰冷的印刷體英文寫著一行字：

“STOP LOOKING. OR SHE DIES NEXT.”

(“停止尋找。否則，下一個死的就是她。”)

落款沒有名字，只有一個用紅色馬克筆潦草畫出的、扭曲猙獰的蝎子圖案！

“毒蝎”！

冰冷的死亡威脅，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穿了李文遠最后的僥幸！對方不僅知道他去了“黃金象”，看到了阿雅，還知道他不會放棄！這封恐嚇信，是對他偵察行動的警告，也是對他底線的試探！他們用阿雅的生命，給他畫下了一道血淋淋的界限！

憤怒的巖漿在胸中奔涌，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冰層！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海潛行遭遇鯊群環伺時，失控等于自殺！他深吸一口氣，將劇烈翻騰的情緒死死壓回心底深處。他仔細檢查信封和照片，沒有任何指紋或其他線索。對方行事極其專業和老辣。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矮幾旁邊翻倒的那個凳子——阿雅逃離時帶倒的。在凳子腿與地毯接觸的陰影處，似乎有一道極其細微的、不同于地毯紋理的劃痕！

李文遠立刻蹲下身，用強光手電筒仔細照射。那不是劃痕！是幾個用某種尖銳物（可能是斷裂的指甲？）在地毯絨毛深處，極其倉促和隱蔽地刻下的符號！

符號非常簡陋，像是兩個歪歪扭扭的字母：

“PJ”

這是什么意思？人名？地名？代號？還是阿雅在極度驚恐和混亂中留下的、指向求救方向的線索？它和符咒有關聯嗎？

“嗡…嗡…嗡…”

就在李文遠凝神思考“PJ”的含義時，一陣沉悶而急促的震動聲，毫無預兆地從他口袋里傳來！是他自己的手機！之前進入“黃金象”時被寄存，回來后一直處于關機狀態，此刻竟然自己啟動了？！

他迅速掏出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著一個被加密隱藏的號碼。沒有來電顯示，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漆黑背景，以及一行跳動的、血紅色的英文：

“YOU HAVE BEEN WARNED.”

(“你已被警告。”)

電話只震動了幾秒，便戛然而止。屏幕瞬間恢復黑暗，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李文遠握著冰冷的手機，站在一片狼藉、布滿監視與死亡威脅的客廳中央，窗外是傾盆的暴雨。竊聽器的微光在柜底閃爍，“毒蝎”的恐嚇信冰冷刺眼，阿雅鐐銬加身的照片如同夢魘，地毯上神秘的“PJ”符號是未解的謎題，而口袋中符咒的棱角，正清晰地硌著他的皮肉。

無形的鐵幕已經轟然落下，將他死死困在這名為“公寓”的囚籠之中。監視、竊聽、死亡威脅、愛人身陷囹圄…敵人無處不在，手段冷酷而精準。他剛剛在“黃金象”獲得的戰略坐標（符咒），此刻卻如同置身于雷區中心，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但李文遠眼中的火焰并未熄滅，反而在極致的黑暗與重壓下，燃燒得更加冰冷而銳利。少年武館里無數次跌倒爬起的堅韌，深海之下對抗未知黑暗的勇氣，絕壁之上尋找唯一生路的執著，在商海詭譎中淬煉出的、于絕境中尋找縫隙的智慧…在這一刻，融匯成一股不屈的意志。

他將那張鐐銬照片緊緊攥在手心，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恐懼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徹底激怒的、冰冷的戰意。

停止尋找？不。

這場在囚籠中與群魔共舞的暗戰，才剛剛開始。他要撕開這鐵幕，哪怕是用自己的血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