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租妻廣告
- 芭提雅迷霧
- 一條翻身小咸魚
- 3357字
- 2025-06-28 15:42:27
第二卷:異域浮生
第五章:租妻廣告
判決書的冰冷文字,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視網膜上。芭提雅頂樓無邊泳池的虛假喧囂,此刻成了最尖銳的諷刺。那份刺目的電子文件,像一把無形的枷鎖,將他牢牢釘在了“失敗者”的恥辱柱上。工廠、別墅、半生積累……一切都被精準切割、剝離,只剩下一個空洞的軀殼,被放逐在這片陽光過于熾烈、色彩過于濃艷的異國土地。
李文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那片充斥著歡聲笑語的水池地獄,又是如何回到那間奢華的酒店房間的。巨大的落地窗外,芭提雅的海灣在暮色中漸漸燃起霓虹,如同一條鑲滿廉價寶石的項鏈,散發著迷離而誘惑的光。他卻拉緊了厚重的遮光窗簾,將那片虛假的繁華徹底隔絕在外。房間里只剩下中央空調單調的嗡鳴,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判決書帶來的劇痛是麻木的,像被注射了過量的麻醉劑,反而感覺不到具體的刺痛,只有一種無邊無際的、沉重的虛無感。他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癱在柔軟得幾乎要將人吞噬的大床上,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上繁復而陌生的花紋,直到窗外最后一絲天光也被夜色吞沒。
饑餓感終于遲鈍地傳來,提醒他還活著。胃里空得發慌,帶著一陣陣虛弱的痙攣。他需要食物,需要一點能填補這巨大空洞的東西,哪怕只是物理上的填充。酒店餐廳?不。那里充斥著衣冠楚楚的游客、虛假的寒暄和刀叉碰撞的聲響,每一幀畫面,每一個音符,都在刺激著他脆弱的神經。
他需要一點……更市井的,更真實的,或許也更骯臟的,能讓他暫時忘記自己是誰的東西。
夜色已深。芭提雅真正的一面開始蘇醒。李文遠走出酒店大門,熱帶的暖風裹挾著海水的咸腥、油炸食物的油膩、廉價香水的甜膩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欲望與汗水的復雜氣息撲面而來。街道比白天更加擁擠喧囂。霓虹燈招牌爭奇斗艷,將路面映照得光怪陸離。穿著暴露的站街女郎在街角招徠生意,眼神大膽而直接;醉醺醺的歐美游客勾肩搭背,大聲喧嘩著走過;突突車(Tuk-Tuk)司機用蹩腳的英語和手勢熱情地招攬著乘客。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像一葉被海浪隨意拋擲的孤舟。喧囂的人聲、震耳的音樂、刺鼻的油煙味……所有感官都被粗暴地塞滿,反而形成了一種奇異的、保護性的屏障,讓他暫時不必去思考那個冰冷的判決。
不知不覺,他拐進了一條相對狹窄、燈光也更加昏暗的小巷。巷子兩旁擠滿了各種小店鋪:賣廉價紀念品的、賣水果沙拉的、還有……好幾家掛著曖昧粉紅色燈箱的按摩店。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更加濃烈、也更加復雜的氣味:劣質精油廉價的甜香,混合著人體散發出的汗味、煙草味,以及一種……若有若無的、帶著點腥膻的、屬于情欲場所特有的渾濁氣息。
一家看起來還算“正規”的泰式按摩店門口,穿著統一制服的年輕女子雙手合十,微微躬身,用帶著口音的中文柔聲招呼:“老板,按摩?正宗泰式,放松舒服。”她的笑容標準,眼神卻有些空洞。
李文遠幾乎是麻木地點了點頭,被引了進去。狹窄的門廳燈光昏暗,空氣中那股精油混合汗味的甜膩氣息更加濃重,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他被帶進一個更小的、用薄薄隔板分隔開的包廂。燈光是曖昧的暖黃,一張窄窄的按摩床,空氣中漂浮著消毒水和廉價熏香混合的怪味。
給他按摩的是一個皮膚黝黑、身材矮小的中年婦人,手法說不上多好,力道倒是很足。粗糙的手指按壓在他緊繃的肩背肌肉上,帶來一陣陣酸脹的痛感。他閉著眼,試圖放空,讓這機械的疼痛占據所有感官。
隔壁包廂的隔音效果極差。
起初,是按摩師低聲的、帶著討好意味的泰語詢問。接著,一個熟悉的、帶著濃重北方口音的國語男聲響起,語氣粗魯而不耐煩:“輕點!你他媽會不會按?使那么大勁兒干嘛?想捏死老子啊?”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酒氣。
按摩師似乎用更謙卑的泰語回應著。
但那男聲陡然拔高,充滿了戾氣:“媽的!聽不懂人話是吧?老子叫你輕點!操!”伴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像是拳頭砸在按摩床上,緊接著是女人壓抑的痛呼和什么東西被打翻在地的碎裂聲!
“廢物!滾出去!換個人來!要年輕的!漂亮的!懂不懂?!”男人的咆哮如同野獸,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暴戾和欲念。
李文遠猛地睜開眼。隔壁的動靜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他試圖用按摩麻痹自己的念頭。那熟悉的、粗鄙的國語,那充滿暴力的氣息,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為自己構筑的短暫屏障,將現實的血腥和丑陋赤裸裸地展現在耳邊。一股強烈的厭惡感和想要逃離的沖動攫住了他。
他猛地坐起身,動作之大把給他按摩的婦人嚇了一跳。他胡亂地塞了一把泰銖在婦人手里,顧不上對方驚愕的眼神,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那間充斥著甜膩、汗味和隔壁暴戾氣息的包廂。
推開按摩店的后門,一股帶著垃圾腐敗和潮濕水汽的、更加渾濁的空氣涌了進來。這是一條狹窄、骯臟的后巷。巷子兩邊是高高的、布滿水漬和霉斑的墻壁,墻角堆放著黑色的垃圾袋,散發出難聞的氣味。頭頂只有一盞昏黃的路燈,勉強照亮一小片濕漉漉的水泥地面,更遠處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李文遠靠在冰涼潮濕的墻壁上,大口喘著氣。隔壁包廂那男人的咆哮聲似乎還在耳邊回蕩,混合著按摩店里揮之不去的甜膩氣味,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冰冷的夜風稍微吹散了一些惡心感。
他需要冷靜。需要一點新鮮空氣,哪怕是在這樣一條骯臟的后巷。
就在他試圖平復呼吸時,視線無意中掃過對面斑駁潮濕的墻壁。
昏黃的路燈光暈邊緣,緊貼著一個銹跡斑斑的配電箱,一張粗糙的、明顯是手工繪制的廣告紙,被幾塊臟兮兮的透明膠帶歪歪扭扭地粘在墻面上。
紙張是廉價的白紙,邊緣已經有些卷曲、發黃。上面的字跡是用黑色馬克筆手寫的,筆觸粗獷,帶著一種街頭涂鴉般的潦草和直接,卻又透著一股詭異的誘惑力:
“完美伴侶,租期隨心”
八個大字,如同八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李文遠的瞳孔!
下面是一行小字,同樣是潦草的手寫體:
“溫柔體貼,善解人意。陪伴旅行、商務、解悶…一切需求皆可滿足。價格面議,絕對保密。”
沒有圖片,沒有聯系方式。只有這赤裸裸的、充滿交易意味的標題和描述。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混合著一種荒謬絕倫的、被命運嘲弄的憤怒,瞬間席卷了李文遠全身。完美伴侶?租期隨心?這算什么?在剛剛收到妻子背叛、財產被剝奪、人生跌入谷底的判決書后,在這個充斥著廉價情欲和暴力的異國后巷,命運竟然向他拋來了這樣一張“完美伴侶”的租賃廣告?!
這簡直是天底下最惡毒、最諷刺的玩笑!
他死死盯著那張粗糙的廣告紙,仿佛要把它燒穿。那粗劣的油墨,那歪扭的字體,都散發著一種廉價、骯臟卻又帶著致命吸引力的氣息。它像一面扭曲的鏡子,映照著他此刻破碎的人生和荒誕的處境。林雨晴冰冷控訴的臉、張胖子油膩的側臉、法官冰冷的判決詞、銀行流水上消失的巨款……所有破碎的畫面在這張“租妻廣告”前瘋狂旋轉、交織!
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驅使著他。他猛地向前一步,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狠狠撕下了那張粗糙的廣告紙!
紙張比他想象的要脆弱。“嗤啦”一聲,邊緣被撕破,露出里面粗糙的纖維。一股濃重的、劣質油墨特有的刺鼻氣味瞬間撲鼻而來。他的指尖,在撕扯和觸碰的過程中,無可避免地蹭到了那尚未完全干透的黑色墨跡。
一點粘膩、烏黑的油墨,清晰地沾染在了他拇指的指腹上。那污跡帶著涼意,像一塊甩不掉的、恥辱的烙印。
就在他低頭看著指尖那點刺眼的污黑時,腳下似乎踩到了什么軟滑的東西。
他下意識地挪開腳。
昏黃的路燈光線下,一個被撕開的、透明塑料材質的方形小包裝袋,正靜靜地躺在污水洼里。包裝袋的邊緣沾滿了泥污,但中間那個小小的、凸起的環狀印記,以及上面印著的、褪色卻依然可辨的英文品牌標識,卻清晰地暴露了它的用途。
避孕套包裝。
它在污濁的積水中,微微反射著路燈幽冷的光,像一只來自深淵的、充滿嘲諷的眼睛,無聲地凝視著他,也凝視著墻壁上剛剛被撕下廣告紙后留下的、更加骯臟的印記。
完美伴侶?租期隨心?
在這條充斥著暴力、情欲和垃圾腐敗氣息的后巷里,這張粗劣的廣告和腳下這個廢棄的套子,構成了一幅無比清晰、又無比骯臟的圖景。
李文遠僵立在原地,指尖的油墨污跡冰冷刺骨,腳下污水中反射的幽光如同毒蛇的信子。他手里緊緊攥著那張粗糙的、散發著刺鼻油墨味的廣告紙,紙張的邊緣如同鋸齒般硌著他的掌心。
重生之地?此刻看來,更像是一個巨大的、光怪陸離的獵場。而他,一個剛剛被剝光了所有體面的獵物,正茫然地站在獵場邊緣,手里攥著一張指向更深處、更黑暗迷宮的,染著污跡的門票。那串隱藏在廣告紙背后的二維碼,像一個通往未知深淵的入口,在昏黃的燈光下,無聲地散發著誘惑與危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