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的左腳剛踩進泥沼，腐臭的氣味就沖進鼻腔。她皺了皺鼻子，把滑落的粗布腰帶又往腰間勒緊了些。暮色中的試煉森林靜得可怕，連蟲鳴都沒有，只有她腳下枯枝斷裂的脆響。

“再往前半里...“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右手握緊豁了口的鐵劍，“蕭師兄說雪玉兔最愛在這片啃冰晶藤。“

裙角被荊棘扯住時她差點驚叫出聲。低頭一看，不過是株普通的刺玫，倒勾上還掛著幾根銀白色的動物絨毛。凌霜蹲下身，拇指和食指捻起絨毛搓了搓，指腹立刻傳來細微的靈力波動。

“找到了！“

她貓著腰向前摸去，鐵劍小心地撥開面前帶刺的灌木。三枚聚氣丹——抓到雪玉兔就能換到這三枚丹藥，或許就能在下月考核前突破練氣三層。想到師父說“外門不養廢物“時瞥來的眼神，凌霜的后槽牙不自覺地咬緊了。

樹影里突然掠過一抹白影。

凌霜撲出去的姿勢狼狽得像只瘸腿的野狗，右手卻精準地揪住了一團絨毛。那團溫熱在她掌心劇烈掙扎，她下意識收緊手指，聽見一聲尖銳的“吱“。低頭時，正對上一雙鎏金色的豎瞳。

這不是雪玉兔。

月光穿過樹隙照在那小東西身上，銀白色的皮毛泛著珍珠似的光澤，額間一道閃電狀的金紋正微微發亮。它齜牙時露出的犬齒比狼還尖，后腿蹬在她虎口上，立刻劃出三道血痕。

“嘶——“凌霜倒抽冷氣，血珠甩出去，正落在幼獸眉心金紋上。

血滴消失了。

像被吸進去似的。

森林突然安靜得可怕。連風都停了，樹葉懸在半空一動不動。凌霜后背竄上一股涼氣，懷里的幼獸突然炸毛，發出“咕嚕咕嚕“的威脅聲。

她慢慢轉身。

十丈外的灌木叢里，兩盞猩紅的燈籠緩緩升起。不，那不是燈籠——是眼睛。隨著樹干斷裂的脆響，三丈高的幽影狼王從陰影里走出來，獠牙上還掛著半截染血的修士袍袖。

凌霜的膝蓋開始發抖。去年宗門狩獵時她見過這種妖獸，當時八個內門師兄聯手才斬殺了一頭幼崽。而現在，成年狼王濕熱的鼻息已經噴在她臉上，帶著腐肉和血腥的臭味。

幼獸在她懷里劇烈掙扎起來。

“別動...“凌霜聲音發顫，鐵劍橫在胸前，“我數到三...“

狼王后腿肌肉繃緊的瞬間，凌霜扭頭就跑。她這輩子沒跑這么快過，樹枝抽在臉上火辣辣的疼也顧不上了。身后傳來樹干斷裂的巨響，惡臭的腥風越來越近。

她被樹根絆倒時，腦子里閃過師父桌上那本《九州妖獸錄》里的記載：幽影狼王，喜食修士臟腑，尤愛生啖少女...

凌霜絕望地閉上眼。

銀光炸開的瞬間，她以為自己被狼王撕碎了。那光太亮，像是有人把太陽揉碎了塞進她眼眶。耳邊響起悠長的獸吼，清越如龍吟，震得她五臟六腑都在顫。

有什么東西接住了她下墜的身體。

凌霜睜開眼，發現自己懸在半空，腰被一條手臂箍著。那手臂線條流暢，腕骨突出，蒼白的皮膚下隱隱有紫金紋路流動。順著玄色廣袖往上看，對上一雙鎏金色的眼睛。

是個少年。

銀發用根紅繩松松系著，幾縷碎發垂在額前，襯得眼尾那顆朱砂痣紅得刺目。他薄唇抿成一條線，右手掐著狼王的咽喉，五指尖雷光閃爍。

“區區螻蟻。“少年開口，聲音冷得像冰窟里撈出來的刀。

狼王在他掌中哀嚎，渾身冒起黑煙。凌霜瞪大眼睛，看著那妖獸像沙堆似的坍塌消散，只剩半截獠牙“當啷“掉在地上。

然后那雙鎏金眼瞳轉向了她。

“人類。“少年瞇起眼，“你可知喚醒本座要付出什么代價？“

凌霜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發緊。她這才注意到兩人的姿勢有多曖昧——少年單膝跪地，她幾乎是坐在他大腿上，胸口緊貼著他敞開的衣襟。那衣料觸感奇異，似帛非帛，暗紋里流動著星辰般的光點。

心口突然傳來劇痛。

“啊！“凌霜弓起身子，看見銀色符文從兩人相貼的肌膚瘋狂蔓延。那紋路爬上她的脖頸，像是有生命般游走，最后在她鎖骨下方結成霜花形狀。

少年臉色驟變：“生死契？！“

他猛地松開手，又在凌霜即將栽倒時一把拽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凌霜疼得眼前發黑，卻聽見他倒抽冷氣的聲音：“玄陰靈脈？不對，這是...“

遠處傳來嘈雜的人聲和劍鳴。

少年——或者該稱他什么化形的大妖——突然掐訣點在凌霜眉心。她頓時發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看他湊到耳邊，呼吸拂過頸側：“記住，本座名喚白曜。“微涼的指尖按在她鎖骨處的霜花印記上，“既當了契約主，就別隨便死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

白曜身形突然縮小，又變回那只銀白幼獸的模樣，蔫頭耷腦地趴在她肩上。凌霜手忙腳亂地去摟，摸到一手濕黏——不知是血還是汗。

“凌師妹！“

蕭云瀾帶著十幾個執法弟子沖進空地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衣衫不整的少女跪坐在月光下，懷里抱著只奄奄一息的幼獸，鎖骨處冰藍紋路若隱若現。

“你...“蕭云瀾的視線在幼獸身上停留片刻，溫和的笑意未達眼底，“怎么跑這么遠？“

他伸手來扶，掌心貼上凌霜后背時突然發力。凌霜悶哼一聲，聽見他在耳邊輕聲說：“師尊說過，試煉森林深處有上古封印。“手指不著痕跡地劃過她后頸，“師妹見到什么...特別的東西了嗎？“

幼獸突然抬頭，鎏金眼瞳直勾勾盯著蕭云瀾。這位玄天宗首席弟子觸電似的縮回手，臉色微變。

“我...追雪玉兔迷路了。“凌霜低頭掩飾眼中的慌亂，“然后遇到狼王...“

“是么？“蕭云瀾笑著打斷，月白袍袖一振，“那這畜生倒是命大。“他突然拔劍刺向幼獸，“讓師兄看看是什么靈寵值得師妹拼命相護！“

劍尖距離幼獸咽喉三寸時定住了。

不是凌霜阻攔——她根本來不及反應。而是蕭云瀾自己的手腕在抖，準確地說，是他整條右臂突然覆滿冰霜。幼獸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露出尖牙。

“好了云瀾。“戒律堂的劉長老從樹后轉出來，目光在凌霜頸間紋路上掃過，“帶她回去。明日辰時，戒律堂問話。“

回程的路上，凌霜走在隊伍最末。幼獸蜷在她前襟里，心跳透過單薄衣料傳來，快得不正常。她偷偷低頭，正對上那雙鎏金眼睛。

“你到底是...“她用氣音問。

幼獸突然張嘴咬住她手指。不疼，但指尖一麻，有什么東西順著血脈流進心臟。凌霜眼前閃過破碎畫面：雷云翻涌的孤峰，鎖鏈纏身的巨獸，還有...冰棺里沉睡的女子，容貌與她有七分相似。

“噓。“幼獸松開牙，尾巴掃過她手腕，“有人來了。“

凌霜猛地抬頭，看見蕭云瀾不知何時放慢了腳步，此刻正回頭看她。月光下，這位素來溫潤如玉的大師兄嘴角噙著笑，眼里卻結著冰。

“師妹與這靈寵...“他目光黏在凌霜衣領處，“倒是投緣。“

幼獸突然竄上她肩頭，沖著蕭云瀾齜牙。凌霜發誓她看見大師兄腰間玉佩亮了一瞬，又很快熄滅。等回到弟子居所，閂上門，她終于癱坐在地，冷汗浸透里衣。

“現在可以說了吧？“她拎起幼獸后頸，“你到底是什么東西？為什么——“

“九天玄獸，白曜。“幼獸突然口吐人言，聲音卻是少年清冷的調子，“至于為什么...“它——他現在看起來完全不像受傷的樣子，輕松掙脫凌霜的手，跳上窗臺，“你體內的玄陰靈脈，是封印我族千年的大陣核心。“

凌霜瞪大眼睛：“什么陣？什么核心？我根本——“

“噓。“白曜耳朵突然豎起，“有人來了。“

窗紙上映出個人影，看輪廓是個女子。凌霜剛松口氣，就聽見白曜冷笑：“裝得挺像。“他尾巴一甩，一道雷光穿透窗紙，外面傳來悶哼和衣袂破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