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白霧將陽光遮得嚴嚴實實，落地窗外的視野也被隱去了大半，只能看見遠處零零落落的摩天大廈，像眼睛半睜半閉般，散發著微弱溫柔的光。

昏暗的光線下，室內古銅色的辦公桌上擺放著整整齊齊的書與擺件，唯一無序的是一本隨意放著并翻開的書，書的內頁上露出了這樣一段話。

“我們的夢境所抓取的素材源自于所有人類集體無意識深處那些普世且原初的根源。當我們與象征相遇時，我們能更清晰地看見那些夢境中的象征是如何搭上那些普世的能量流，就如同榮格所得到的，出自于神話、宗教及其他古老源頭。“

室內雖然陰沉，但喬林并沒有開燈，他坐在黑色的皮質躺椅上，借著灰暗的光線操作著手上微型電腦。

隨著手指的不斷浮動，一個個夢境資料被他打開。這是AI機器終端LI編寫的《年度十大疑問病癥病例》，只有少數大勢力專屬的心理醫師才可以拿到。

突然，一道亮光打破了安靜，在此刻顯得有些突兀與刺眼。

有人推開了緊閉的房門，帶來了門外的光線：“喬教授，出事了。”來者是一個身穿白色短褂的男子，右袖口佩戴著心理醫生專屬的綠色袖章，深褐色頭發被細密的汗珠黏在了額上，看上去是剛跑過來的。“B區的935號病人實驗失敗了，他承受不住儀器壓力，徹底瘋了，還傷害了我們2名初級醫師。”

喬林并沒有因此中斷對手上電腦的控制，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按照正常流程處理，把這次實驗的數值和變量都標注好發給我，給病人標好危險等級，按照精神流放條例的規定重新分配。”他全程注意力似乎都放在電腦上，甚至沒有抬起頭來看一眼對方，看起來一點也不重視結果。

“對了。”喬林突然抬了下眸，黑色的細邊框眼鏡從他鼻梁上往下滑落了一點，他不在意的輕輕推了推。“把報告寫好，寫得漂亮一點，你懂我的意思吧。”

這不是第一次試驗失敗，但這次是在教授要求下加快了試驗進程而導致的失敗。男子忘不了本來平靜躺在床上的病人，像突然遭受了絕世夢魘般痛苦地歇斯底里尖叫，那是一種觸及靈魂深處的嘶吼；更別提過去安撫并被無辜襲擊的醫師，全身都被病人抓得血流成河，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永久性的疤痕，讓人不得不為兩位美麗的女士惋惜。

他本來還想再多說幾句，但眼看喬林很快收回了目光，繼續瀏覽著手上的病例，男子只得點頭回應一下再離開。

對男子來說這是突然的進程，但對喬林來說，這是不得不加快的動作。

繼這顆星球完全“水世界”后，隨著生存資源的極致縮減以及環境巨變，引發了大量生理與心理疾病。“心理疾病”甚至成為了一種精神流行病，上升成為威脅人口最大的殺手之一。

基于人口的不足，幾百年前的人們就開始正式啟用AI進行心理醫生訓練。

誠然，大多數時候問題都能得到妥當解決，但是在某些情況下，也會出現人工干預也無法解決的病人。這種情況會被它編寫為未解樣本，放入心理治療師的病例庫，發放給全世界各個區域的心理治療師進行共閱，以便參與治療。

作為各大勢力必備的心理治療師，喬林的地位自然極高，尤其是自AI介入后，他得以從重復繁重的大量基礎咨詢中解脫出來，重新開始對心理學這門領域深入研究。

他在心理學這門學科的最大貢獻是在老師前輩的努力成果之上，創造并改進了最新的夢境模擬艙“xpr-3068“，這是基于數百年持續深入發展的心理學而導致的必然結果。此刻精神分析學派逐漸回歸主流，榮格的無意識潛意識學說逐步被印證，由此構筑了完整的試驗科學模型。它能實時具像化、修改、調整夢境，通過種下暗示，一點點修正心理不平衡，從而預防神經官能癥的發生。

但技術尚在試驗人體階段，夢境顯化還不能規律化，植入與刪除也有很多桎梏，意識與潛意識的篩除過于復雜，且無法很系統地對病人進行心理治療。目前一切治療的前提都是基于對病人的深刻了解，但哪怕是植入同樣的夢境，都可能造成不同的結果……

——“編號002”

這是一個無法窺視思想的病人。

他在襲擊H國首領之后被捕，從首領露面演講到被殺的僅短短1分半鐘內，他在臺下與首領握手、開槍擊殺、趁亂離開……全程極其冷靜、毫無波瀾。但受限于場地在摩天樓，他無法直接離開，在不斷繞圈并槍擊了大量安保人員后，最終被抓獲。

然而抓獲后才發現這僅是最難部分的開始，因為犯人根本無法直接交流，無論是審問程序還是心理指引，都無法引導他開口說話，是通過夢境模擬艙都無法發現意識的人。

喬林看著他的面孔，一張方正的國字臉，是典型的西歐血統長相，褐色的短發與深褐色的瞳孔，一臉的堅毅、穩定，根本不像是普通的失智患者。這種人背后得有一個完整的訓練團隊，包括一線的心理醫師、強大的戰術后援為支撐才有可能達成，雖然這個病例很值得拿來實驗，但是牽涉的勢力太多，有太多無形的約束……

他的手指繼續快速往后劃去，想看看有沒有更值得爭取的試驗對象。

孤獨癥、異食癖、分裂癥……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較為常規的疑難病癥，與喬林想要的病癥不符。

直至他看到“編號006“。

——“編號006“

過于豐富的幻想癥患者

她最特別之處在于，她的投射夢境被認為是目前最接近普世洪流的。因為大量的夢境都顯示出了獨特的宗教性痕跡，就如水滴代表靈性上的潔凈、太陽代表健康、山峰代表力量一樣，她的夢境透露出獨特的象征主義，顯然是受潛意識驅使。

“病人對夢境與潛意識的溝通能力是絕無僅有的，但是同樣病人同樣也深受潛意識原型的影響，同時患有躁狂癥、精神分裂、幻想等官能癥。”

他仔仔細細瀏覽著報告上的說明，這種夢境上的天賦是從未出現過的，無疑對xpr-3068的推行與改進有著極大的幫助。

夢境示例1:檔案絕密，申請研究后請簽署保密指令

再翻一頁！

夢境示例2:檔案絕密，申請研究后請簽署保密指令……

這說明她的夢境內容觸及了某些勢力的秘密，或者說是底線。能擁有權限越過ai進行加密的人，絕不會是一個單獨的自然人，至少是一個擁有跨國型勢力的機構。因此，直接申請研究的話，也同樣意味著高風險與信息必須共享，會極大影響喬林的研究推進速度。

他思考了片刻，始終沒有點下那個申請鍵。但是此刻的他對后面的案例也已經失去了興趣。

關上電腦之后，屋子失去了唯一的人造光源，瞬間陷入了更深的黑暗，唯一的光源就只剩下他映著自然光的眼鏡。

喬林凝視著辦公桌一語不發。桌子上擺著一家三口的合照，而他的妻子和女兒都正滿臉笑意。

然而這種平靜并沒有維持太久，他抬手對著微型電腦：“呼叫米洛。”雖然他的表情依舊沒有多大變化，但是聲音卻微微顫抖。

“嘟——嘟——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

微型電腦就只有戒指大小，輕輕捏拳即可掛斷電話，但他卻舍不得合上。

也許此刻的平靜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但沒有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沒人知道他會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