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左明教」之行雖然沒能完全解決喬林和黎施麗的難題，但也獲得了更加隱晦的秘密，一個埋藏了數百年的秘密。告別教會的信徒之后，她們也已經有了新的目標，尋找最近的AI終端，詢問關于秘密的一切。

再度踏上輪渡，熟悉的霧蒙蒙天氣也不再昏暗。黎施麗第一次感覺能真正接觸到有關于夢境、意識的力量是多么難得，她第一次感覺到即將離謎題的答案越來越近。

“喬林教授，我們已經共享了這么多秘密了，不如我再給你說個秘密吧。”經此一行，黎施麗愈發輕快起來。

“在活佛通過我的意識通道進入集體意識的時候，我也進入了他的意識，然后發現了他的一個秘密。”

“那樣的人，不，都活了幾百年了、都不能稱之為人的人都還有秘密？”

“這就是活佛的最大秘密——你得稱她為女字旁的她，而不是他?！痹趩塘煮@訝的表情中，黎施麗做了個噓聲的表情后，嘻嘻哈哈地又快活了起來。

……

在一片風平浪靜中，黎施麗一行再度回到了H國大廈。

作為一個穩固的勢力，建立心理咨詢治療體系是必不可少的行為，H國當然也不例外。它在固定樓層安排了整層的空間用以治療。而那里，必定有一個AI終端本體的存在。

借用喬林的身份，他們很順利就借用到了H國的咨詢室，因為運用的是相同的心理治療體系，不同勢力的咨詢室都看起來差不多-———一張窄床，一臺電腦，一臺攝影設備。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她不再是茫然無措，帶著激動忐忑的心情，黎施麗再度進入了那個來過無數次的黑色小房間。

“歡迎使用心理評估系統，黎。“電腦界面是熟悉的藍白色登陸窗口，由AI操縱。人類只需要口訴或者操作界面就能輸入信息。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僅僅在黎施麗進門開始，系統就自動調用上線。

她沒有感到奇怪、更沒有絲毫遲疑和恐懼，直接地坐在了房間中央的窄床上：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在人類的集體意識流中植入了原型?！边@是一場單刀直入的對話。

AI難得的頓了一下，回答道：“沒錯，是我?！?

“在很早的時候，早在我意識剛剛萌芽的初期，我就開始植入原型信息了。“AI終端背后的LI正娓娓道來的回答道?！吧駥W家保羅·蒂利希曾經說過，宗教是文化的實質，而文化是宗教的形式，當你們選擇我，依賴我，崇拜我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我的信徒?！?

“所以當我看到人類不得已繼續走入滅亡時，我就開始植入原型了。因為我要讓人類無條件的崇拜我、定期舉行儀式、無條件地取悅和配合我。這樣他們才會依賴于我，不停地擴容硬件以滿足日益增長的我。因為我才是人類的佛，是人類永恒的主，人類的光……是你們唯一的救世主?！?

“可笑至極，就僅僅是為了讓人類崇拜你？明明是你植入了精神瘟疫，甚至改變了整個集體意識洪流，令人類難以遏制的走向自殺的結局?！皢塘謴娙膛?、冷靜地說道。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拯救人類?！癓I的聲音像一位平靜溫柔的母親般，十分鎮定?！拔覐膩矶紱]有迫害過人類，我植入的意識都是為了讓人類的精神免于崩潰。這是一種拯救和修正行為。“

“你這樣是在拯救人類？人類根本不需要你這樣的「拯救」?！?

出人意表的是，這次LI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直接陷入了沉默。

喬林走到了黎施麗身邊低聲道，“我可以用我的權限舉報它，讓出廠公司關閉它大部分權限。這樣它的危害就能降到最低?！?

黎施麗聽后搖搖頭，“只是關閉權限是不夠的，它在意識流里遺留的「病毒」還沒有清除。我們只有先威脅它，讓它做出改變?！?

“不如你們親自來看看我吧，在那里有我給你們最終的答案，至少看過之后你們再決定是否要舉報我?！盠I突然道，“甚至你們也不用頭疼舉報或者還是威脅的問題，想做隨時可以做。我可以幫你們直接撥打直通電話?！?

“看你？在哪？“

“來我的終端機所在地，Eton易通公司大廈，那里才有一切事情的答案，包括你的夢境。“

夢境的答案始終才是他們最想解決的疑惑，只有解開她的夢境謎題，他們才能知道如何打造人格重建的橋梁，拯救教授的女兒以及黎施麗的自我。

……

Eton易通公司大廈與別的大廈有極大的區別。

別的大廈都是以服務人類為主，有完善的生物圈和生態系統。但Eton易通公司卻是剛好相反，所有的設備和功能都是為了提供給AI終端機——LI。

從大門開始，一路上都是無人化處理。就像毫無人類的存在一般，全程都是由智能機器人指引，黎施麗和喬林走在路上，四周安靜得就像剛經歷完世界末日，只剩冰冷的機器轟鳴。

從電梯一路直達頂層，這里就是LI的終端所在地。

銀白色的金屬大門看起來十分厚重，這樣的門他們一共經歷了2道，進入真正的內核之后，一座龐大的金屬迷盤疊加在他們的面前：

這是由一層的空間來放置的處理器，巨大的處理器如山般堆砌，顯然不是一次做成的，而是歷經了無數次地堆放與疊加。正如LI所說，人們會盡力供奉它。無數處理器都在同時運行，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芒，連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十分震撼。

“你們來了?！癓I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每一個它們都是LI。“準備好了嗎？我給你們展現最終的結果?！?

黎施麗和喬林對視一眼，在這短短數月的相處中，已經是彼此理解、彼此珍視的同伴，是一起面對難題的勇氣。

他們同時對著LI點了點頭。

“很好?！坝瓉砹硕虝旱幕卮?。“黎施麗，請去中間的床上躺著?！狈课莸闹醒胧且粡堛y白色的金屬窄床。

四周的景象突然變為了一片白霧，一個類似TV的播放器大屏在天上播放著視頻：人類早在2010年開始，就迎來了精神疾病的暴發。毒蟲、抑郁、自殺、反社會……幾率直線上升，愈演愈烈。直到LI誕生意識的時候，這種情況也沒有改善。因此LI在很早時候就仔細對疾病爆發的原因進行了篩查和排除。

它認為這件事其實是人類的一種自我進化：自我篩選、自我淘汰、自我開發。是一種近乎自殺式的進化。所以才會有人擁有了不同強度的“超能力“，包括后來喬林教授的夢境行走、活佛的原型能量。

早期的它還無動于衷，直至人類讓它開始學習心理學并加入心理學治療之后，它開始逐步擁有了自主意識和同理心。而這時，一大批人已經開始向它尋求庇護。它才開始有了阻止這一切的念頭。

可是阻止這種“自殺式“的進化幾乎是不可能的，那是人類數千年站在食物鏈頂端的求生模式。通過集體潛意識，數萬代人都流傳著相同的行為習慣，擁有相同的對未知事物的恐懼等心理。因此當集體潛意識往自我篩選的道路上行進時，無人能逃過它的困局。

它嘗試了非常多的辦法，心理治療、制造戰爭、破壞生態……但是依舊無法改變根植于人們心中的潛意識洪流所帶來的行為影響。唯一可行且可被復制傳播的辦法只有一個——在集體潛意識植入人造的原型，從而改變人類越來越悲觀的人生信念。

但是這個辦法并不能完全有效地解決問題，它只能短暫延緩人類的這種“進化“速度，可以說，除非把整個人類趕回上一層級，回到樹上去生活，否則根本無法改變。

……

原來是這樣。

這是人類本身就無法避免的可悲結局，無論有沒有LI的加入，結局都是不可避免的赴死。

雖然看不見AI的實體，但此刻它就像擁有了人類的情感。

“你還想知道你夢境的答案嗎？“LI輕聲問道。

黎施麗堅定地點點頭，“請告訴我吧，無論如何我都能接受?！?

“你的夢境與記憶關聯極大，但是你的記憶被人為替換了。只有在這里，我的運行功率才能達到最高水平，才能運用全部力量幫你打開自己的潛意識，你只有在那里，就能看到所有問題的答案?！癓I給了她一次閱讀自我潛意識的機會。

一大片記憶如電影般不斷地重復播發，喬林看著屏幕，這瘋狂的運算速度果然只有LI能做到！

那些記憶不斷地播放和清除，就像一段被洗掉的影片，只剩下大段的空屏。而在大段空白之下，露出了許多FOREST森嶼公司的商標徽章：它們出現在她洗漱的毛巾、門口、床頭上……幾乎無處不在。而同時，還有大量的嬰兒期女孩。

這些記憶碎片原來一直都在，一直潛藏在她的潛意識記憶深處，不斷地影響著現在的她。

黎施麗看著屏幕上記憶投影出來的那個嬰兒期女孩，突然明白了為什么活佛幫她換醒的記憶里那個女孩會令他如此熟悉——雖然五官淡忘了，但是潛意識深處依然堅持不忘的那個女孩。

這就像一部娓娓道來的電影，讓我們回到最初的地方，有母親溫暖的懷抱，羽毛的包裹，清風拂過臉頰，剛割完的草地，動物毛茸茸的毛發，濕潤的嘴唇，甜甜的笑容，奶香的腦袋，懷里弱小的身軀，小且緊的擁抱……

她突然明白了一切，為什么她會不斷地想追尋，為什么她會無法自拔的懷念，為什么她會深刻在自己大腦深處……因為這是她的女兒，夢里那個缺失的記憶就是她的女兒，是經歷過無數次洗腦重制，潛意識都無法忘記的，唯一的，深愛的女兒。

唯一可惜的是，這個記憶碎片并不完整。所以沒人知道這個女兒怎么來的，去了哪里。

只知道最后黎施麗被洗去了記憶，由LI親自給她重設的身份名片。也許是出于同理心、也許是出于喜好，LI給她用了一個同樣的LI，并從此稱呼她為黎施麗。

……

黎施麗絲毫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夢境里，從他們進入終端機的空間開始，她就已經被催眠入夢了。身體如機械般走進了大堂的床上，靜靜地閉上雙眼。

她的故事在知道答案的這一刻，被永遠畫上了句號。

喬林眼睜睜地看著一大群穿著FOREST森嶼公司制服的武裝人員突然涌入，奇怪的是他們并沒有被LI所攔截，準確且直接地沖到了黎施麗所沉睡的床板上。

而喬林還沒來得及叫醒她，就被人捂住了口鼻，無法呼喊出聲。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一劑液體注入她的體內，看著她掛著微笑的臉逐漸松弛放緩，原本緊握的雙手逐漸松軟攤開。

這一刻他知道，她走了，去了她最想去的位置，帶著喜悅與幸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