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黎施麗如何走,都走不到藍紫色的月亮前,看似觸手可及,但卻無法觸碰。一種無力感和疲憊感襲上心頭,令她此刻只想沉沉睡去。
突然手上又傳來一股拉扯的力量,十分堅定地帶她沖向了月亮,她能感受到前方耀眼的光線,甚至能感受到光線帶來的刺痛,使得她根本無法睜開雙眼。
“可以了,結束了,睜開眼睛吧。”隨著喬林教授略帶低沉的嗓音響起,周遭的環境又再度回到了剛剛的治療會談室。
“我,我剛剛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會這樣?”
“我很少在病患面前使用這個能力,能讓我使用能力的人目前不到3人,你是其中1個。”喬林難得展現了友好的一面,雖然依舊是面無表情,但是能感受到這個男人對病患的柔和之處。
“我稱這個能力為'夢境跨越',在我讀博的那段時間正隨著導師研究夢境模擬艙,但是無論如何我們也無法將夢境映射以及神經元的反應進行聯系……這件事一直困擾了我近30年。直到我做了一個夢,真正地打開了本我意識的缺口,那一刻,我的自我意識就擁有了夢境跨越的能力,能以夢境為路,思緒為橋,在不同的夢境內游走。”
“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魏明武突然說道。
喬林略帶笑意地點點頭,他很是喜歡這個學生,不過他們的相遇是另外一個很長的故事。
“你的夢境太多、太亂、太雜,我需要你在這幾個夢回顧一下,在夢境里展現出你的真實感受,才能為我的結論作出最終解答。”
“你的心理咨詢治療不需要我回答和思辨嗎?”
“你的問題不在于回答和思辨,而在于需要理清楚,‘夢境怎么來的'‘他為什么纏繞著你'。等你理清夢境發生的源頭之后,你的病癥自然無藥而愈了。”
確實是這樣,黎施麗回想起來最早就是因為受到夢境的折磨且無法得到解答,從而導致的無力感和疲憊,才讓自己的精神一步步走向崩潰邊緣。
得到黎施麗的肯定答復后,喬林教授展現著手上整理的資料和結論。利用夢境模擬艙“xpr-3068”的溯源技術,她的夢境很快就被解構重現了出來。
第一個夢境很有象征意義。
她被麥田包裹、追逐、控制,而‘麥田’是她現在的工作,不難看出本身是出自虛無恐懼與監控之下帶來的強大心理壓力,儀器顯示她的額前葉異常活躍,這也是本身遭受巨大心理壓力的表現。
“教授……這點有些奇怪。”黎施麗反駁道,“我在18樓并沒有受到任何壓迫,甚至可以說是非常舒適和有愛的生活環境。我與同事們像家人般一起生活,甚至可以說沒有他們的鼓勵,我是沒有勇氣來見您并且參加治療的。”
“壓力的成因有很多種可能。”喬林輕觸了一下夢境模擬艙的顯示屏位置,麥田的視頻就被反復播放出來。
“你看,在夢境中,一般會釋放我們深層的非自我意識。”視頻中的黎施麗滿臉恐懼,每一眼、每一步都透露出內心深處的害怕。“也可能是生病導致你過度在乎別人看法,也可能是你本身就害怕麥田,只單看這個夢境的話,能看出你覺得自己處于四周都是壓力甚至被控制的環境里,也不排除是造成你大量夢境的原因。”
而第二個夢境是她的自愈。
云朵、天空、男性,是很多心理學意向中的本我的象征意義,在溫暖的云朵里面,她找到了他,他十分的純潔、清澈、舒適,令她天然的想與他親近,這也正是本我意識覺醒的表現,那個‘他’就是她的‘阿尼姆斯’。當她尋找他的時候,也是她的精神狀態在開始自我愈合和吸收的表現。
(心理學上認為每個人心目中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異性‘原型’,男性被稱為‘阿尼姆斯’,受本身心理疾病引導后出現,能平衡自身的精神狀態,也或許是當下狀態的另外一種顯現。)
而第三個夢境就開始超出常理。
人類大多數的夢境都是來自于他們本身的現實世界,但是這個夢境卻不是這樣,這點是非常不合常理的。
從視頻畫面來判斷,這應該是一幅油畫。而在2144年的當下,普通人是絕對沒有機會看過油畫的,連喬林都是反復對照觀察后才認出,這個世界就是一幅油畫。
融化的房子和融化的太陽,不合理的場景布局,非常突兀的空間……夢境不合常理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但是不會出現超過認知的事情。哪怕是外星人,也會基于人類本身的特性被創造出來。而憑空出現的油畫,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對于這個夢境本身而言,一般封閉的場景都象征著封閉的自我,借助儀器的推測,她應該是被這幅畫的場景所限……
而最后一個夢境,更是最大的謎題。
這是喬林和儀器都未解答出來的結果,無論是藍紫色的月亮還是海洋都超出她能認識的范疇,現在的他們早已無法看見月亮了。只能解答出她遭受了巨大的壓力,但是壓力從何而來,因何而生,為何存在,并無法讀出來。
隨著夢境一個個被解讀,一個潛藏的答案正逐步顯現:
“我認為你的夢境、應該說是潛藏在夢境之下的潛意識,顯示出來的結果只有一個——記憶喪失。”喬林在仔細對照結果之后,提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夢境是非常獨特的存在,我們剛出生的時即已經擁有了踏步反射、抓握反射、吮吸反射,這皆由腦部的骨皮質控制,因此人類天生就能感受到周圍人的情緒、喜怒哀樂,而同時也擁有著做夢的能力。”
他用手快速地在操作臺上滑動著,由不同人所做、琳瑯滿目的夢境被展現了出來。
“這是人類進化的根源,而夢境是自我學習的能力,是意識的最好折射,更能及時顯現你當下的心理情況。”
黎施麗看著眼花繚亂的夢境,突然她驚詫的發現了其中有大量重復性的夢境,然而夢境的主角卻完全不一致,甚至性別、膚色、語言都不一致,顯然不是受同一文化熏陶成長。她一臉不可置信的望向喬林。
“當然我也思考過另外一個可能性,正如人的身體有著超越了種族差異的相同生理結構,人的精神也有超越所有文化意識差異的相同根源,心理學上,將這種人類心靈的根源層面叫做集體潛意識或者共同潛意識。這一全人類共同的潛意識里不僅有可以被意識意識到的內容,人類有著共同想象與行動的本能。一切人類所能意識到的想象與行為都是在潛意識原型的基礎上發展起來,并永遠也離不開這些原型。”
“人類的意識是非常精妙的,受普世能量影響,正常的夢都會盡量保證你的邏輯自洽。夢里的你,是受集體潛意識支配的‘本我’,也同時因為與「原型」等力量影響,會導致出現一個陌生而又是你的你。”
無視黎施麗疑惑的表情,喬林依舊不緊不慢的回答道,“但是你卻不一樣,夢里的你是你的自我意識,并未展現出真正的潛意識。而且無論是麥田也好,海洋也罷,所有的夢境都存在虛無的空間,這點也非常不合理。可以說,你的整個夢境不合理之處都是因為你的記憶不合理,甚至可以說是被拼湊出來的,所以才會出現這種非常規的夢境,這一點跟我治療過的記憶植入病人非常相似。”
“我懷疑你的記憶并不一定是真實存在的,你現在所'意識到的你',可能是被修改記憶后產生的存在。”
“所以,你真正的問題在于需要厘清夢境里的缺口所在。通俗來講,就是需要研究清楚,你的真實記憶是什么,是誰給你植入那些莫須有的記憶。只有厘清真實的記憶之后,你的本我才會回歸,你的思緒也會恢復正常,你的夢境也會不再重復出現,你的精神狀況才能逐步好轉。”
這是黎施麗從未想過的方向,自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養殖員,夢境混亂的原因居然會是記憶混亂,她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而此刻腦海里那些記憶就像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般,不斷地閃回……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那她到底是誰?這一刻,她前所未有的迷茫了。
“我,我應該怎么做……”顫抖的嗓音難以掩飾。她不知道誰是真誰是假,哪段回憶才是真正的她,如果這段記憶不是屬于她,那又會屬于誰。
“先別急,聽我說完。”喬林繼續道,“我發現你的夢境里面有大量的宗教痕跡。”
“宗教痕跡?”
一個巨大的原形圖案被展現了出來:它是一個標準且絕對對稱的圓,一圈三角形的圖案組成一團巨大的光芒,一個圣者模樣的存在端坐其間。
而這個圖案幾乎貫穿所有夢境。
“這是一個曼陀羅,在心理學上是原型的折射,我們認為是普世洪流的典型特征,同時也是非常典型的宗教崇拜圖騰。如果是宗教的話,能影響你的記憶就并不奇怪了。”喬林將圖案從夢境視頻中抓取到了手上,彈指間將圖騰轉動著,仔細觀詳起來。
“我從來沒接觸過宗教,在我們大樓里雖然也有小的宗教團體,但是我認為一般都是弱者和可憐蟲的聚集而已。”
喬林看著黎施麗眼里的天真,搖了搖頭:“宗教早就已經變化了,你把宗教想象的太簡單了。你的夢境里幾乎遍布了這個宗教的痕跡,這都是因為祂在你記憶里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說不定,他們有可能就是這個事情的始作俑者。“
“只是,我不知道的是。“喬林深吸了一口氣,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深沉。“如果是宗教操縱的這一切,給你那么我們不知道做這一切事情的究竟是人,還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