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jié)
書友吧第1章 我毀了自己
我結(jié)婚了,其實我沒想著嫁給那個男人。
我回家,喏喏地說:我不想嫁。
父親坐在板凳上,咽了一口唾沫,眼神憂患而不舍,說:不嫁就不嫁,爹養(yǎng)你一輩子。
隨后母親跨前一步,掄圓手臂,狠狠拍出一個大嘴巴子。
我的那張本就羞愧的臉瞬間火辣,烙下了一個深刻的五指印。心底瞬間翻涌出無限的憤怒,然后我就嫁了。
媒人是母親二十年的麻友,說:有個娃不錯,歲數(shù)也算相當,就是身高一般化,不過你家閨女也不小了……
媒人巧舌如簧拋了一大堆糖衣炮彈,我聽得天旋地轉(zhuǎn),咬牙切齒,莫名其妙。言外之意就是,那個男人哪兒哪兒都好,而女兒大了,不就是得找個婆家,像我這么大還嫁不出去,那真是丟了十代血親的臉面!聽地我牙根癢癢,直想拿拍磚拍死她!
雙方父母安排在咖啡館見面。我向來是被動的人格,安排了就見見,不圖一見鐘情,但求混弄過去,完成組織交代的任務(wù)?;丶译S便找個借口,應(yīng)付應(yīng)付就完事兒了。
男人我見了,第一眼有點兒心動,第二眼就特別的厭煩。
男人看起來年齡比我要小,一張臉很秀氣,長得要比我從小到大喜歡的男生還要帥氣一些。他站起身寒暄,還算有禮貌,確實挺不夠挺拔。我是一個小巧的女生,他才與我一般身高,這點兒我稍微有點失望。
但這并不是我完全抵觸的借口。重點是,他的一雙眼睛耷拉著,很沒有神采,不是那種熬夜或失眠的低垂,而是那種瀕死身患絕癥的無望。
真是可惜了那一雙眼睛!真是明珠投暗。
他淡淡地笑了笑,像跳下天臺剎那間嘴角最后的一揚。
我坐在他的對面,感覺陣陣寒意從他身上鋪天蓋地而來,冷得我打了一個哆嗦。
男人問:你喝什么?
我想要逃,但還是決定禮貌性坐上幾分鐘,然后借口遁走,說:我不渴。
然后他居然真的以為我不喝了。
他說你比介紹人說的還漂亮,眼神閃躲,臉頰飛起一抹紅暈。
我說了聲謝謝。
然后兩個人干巴巴地坐著,再也找不到任何一點兒話題。
我想如果他再說什么話,我有一答一就是,就好像應(yīng)酬,哪怕互不相識,幾分鐘的表演我還是可以做到應(yīng)對自如地。
男人蠕動著嘴唇,好似要說什么,終究沒有開口。不知為何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從兜里拿出手機,把自己的眼珠子埋在屏幕的墳里。
這樣坐著很尷尬,他是我見過最沒禮數(shù)的男人。
這算不得古代似的包辦婚姻,新娘子出閣,上花轎,拜天地,直到入了洞房,才堪堪見到男人的面目,是丑是美都得咽了。
那男人我也見了,然后對父母說:人還不錯,可惜就是沒有感覺。
母親喝道:你要什么感覺!
這話聽著就特別委屈,我也是人呀!
我只是想擁有屬于我自己的人生,碰到一生摯愛,相濡以沫,如果隨便嫁了,我寧愿死掉算了。
可是我從小就很聽話,以至于這種意志成為了一種病態(tài)的桎梏。
聽從安排,草率又見了幾次,然后我就嫁了。
有人說,越是聽話的孩子越是叛逆。
這句話未必是對的,但我聽了就像又挨了一個大嘴巴,臉頰火燎燎地疼。
夢里我對自己說:嫁吧,嫁吧,把自己毀掉!
我知道我把自己折磨得越痛,母親也越痛,這不正是我報復(fù)她最好的手段嗎?!
事實上那男人也不是三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在上花車之前,我們斷斷續(xù)續(xù)也算說了百十來句話??墒悄闳羰亲屛一叵耄沂且痪湟蚕氩黄饋?。
說一句都想不起來也有點夸張了,畢竟我曾主動對他說過一些話的。
我說:我們就要結(jié)婚了,其實,我不喜歡你。
他的回答更加讓人寒心,尤其是他真摯地注視著我,擲了一句慘忍無比的話。他說:我也一樣,不過既然我們都需要結(jié)婚,那就結(jié)吧。
這輩子我從未聽過這樣的混話!我對男性的認知,他們大抵會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比如,放心吧,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
真話真?zhèn)?,可是沒辦法,話題是我自己挑起來的,我咋那么欠兒呢!
一想到日后要為了這個男人洗衣做飯拖地和他生猴子,我感覺整個人生就此崩塌了。
我說,我不想要孩子,你要是同意我就嫁。
他聽到一怔,好似陷入了極大的糾結(jié)中,冷了幾秒鐘。最后他回答:可以,畢竟要孩子是兩個人的事。
婚禮很簡單,也不簡單!
按照風俗,他們那邊是要付聘禮的,母親樂呵呵地接了,本來一樣陪嫁舍不得出,可聽說對面婚房都準備好了,我拎包入住就行了,母親割肉似地回了一輛七八萬的轎車。除了這些,婚禮應(yīng)該有的一樣不能落,比如我要早早起來洗漱化妝,等著人破門,找鞋,欲拒還迎之后,帶上家里的臺燈,被抱上婚車,隨載著賓客的婚禮車隊大張旗鼓地在環(huán)城公路大大繞上一圈,然后到婆家,踏小人,跳火盆,挨五谷雜糧地打,行夫妻禮,跪拜父母,敬茶,收紅包,開宴,挨個酒桌致謝賓客。
好在的好在,這些流程我早就銘記于心了。
想我這個歲數(shù),參加的婚禮十根手指早就數(shù)不過來了,心底早預(yù)演了無數(shù)回。
規(guī)定接親是早晨八點,母親5點多就把我薅起來。我一機靈,才醒悟了。我這是要把自己毀了嘛。
我抖著嗓音,喃喃地說:我可不可以不嫁,我,我可以養(yǎng)你們一輩子。
我母親轉(zhuǎn)身關(guān)好門,我以為她還要甩我一嘴巴,我也認了,“噗通”一聲,母親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一驚,差點從床上摔下來。我扶不動她,只好也跪下。
此時母親已經(jīng)泣不成聲,涕泗橫流,呼喊道:我造了什么孽??!
迎親的時候我沒哭,進門兒的時候我沒哭,奉茶的時候我沒哭,被牽著挨個敬酒的時候我沒哭,入了新家門兒我也沒哭。
那個男人說他不喜歡鬧洞房,把親朋都遣散了。關(guān)上門,我哭了。
我太累了,撲在婚床上,腦袋埋在鮮艷艷的大紅床單里,忽然感覺一生悲切,自己如同被肆意買賣的牲畜。終于難以抑制,淚水如瀑。
婚紗太緊了,我扯掉婚紗;發(fā)飾太重了;我揪掉佩飾;嗚嗚咽咽,嗯嗯啊啊地哭了好一會兒,只覺水分被蒸干,靈魂輕飄搖離體而去,昏昏沉沉似要入睡。
我哭泣期間,那男人收掉茶幾上客人飲用的茶杯,掃蕩滿地的碎花,煙頭,果皮,然后用拖布清洗凌亂的腳印。
我輕蔑地笑,我是多么可笑,嫁給一個我不愛的男人,毀了我自己,毀我的他,對,還有“他”!
“他”默默打開衣柜,捧出一床被子,離開了臥室,眼睛都不撇我一下,關(guān)上門,然后留我一個人。
我舒了口氣,垂下頭,看被淚水灌溉的床單,瞧窗外灰蒙蒙的無月,窗簾下,我的婚紗睡在地板上。我環(huán)顧臥房,房間空蕩蕩地可怕。棚上紅色的拉花垂落一角,落在床上。我撇見因我嬌小而纖瘦的腿,光潔如玉,燈光落在上面,像染脂的輕紗。
我一悚,愕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只一件搭配白色婚紗的淺色內(nèi)褲,素色抹胸,
那晚我做了無數(shù)的噩夢,醒來忘得干干凈凈。
我換上了正裝,推開臥室的門,客廳被打掃得煥然一新,他正坐在客廳沙發(fā)上吃著油條喝著豆?jié){。被褥已經(jīng)不見了,猜應(yīng)該被塞在客廳的柜子里。
他說:你吃早餐嗎?
我平時不吃早餐的,可是婚宴喝多了酒,悲凄得虛弱,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
他也不笑,冷冷端過一個矮凳,放在茶幾的一側(cè)。我坐下,悶聲,低下頭,盯著茶幾透明玻璃下一株玫瑰,抓油條來吃。吃掉一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洗手。算了,反正都是自己的,然后又抓了兩根油條,狠命地塞進嘴里,故意吃像很難看。
他說:我有吃早餐的習慣,你要吃什么跟我說,我去買。
我說:我從來不吃早餐。
他說:那我多帶一份,吃不吃隨你。
我想這樣也好,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還算和諧。
可是,我們畢竟是夫妻了。他昨晚那樣,現(xiàn)在又這樣,是裝君子嗎?
我冷著臉,說:現(xiàn)在我是你法律上的妻子了,妻子該做的事兒,我也可以做一做。
他盯著我看,說:我想要你。
我說:好。那一刻,我覺得我就像一個戰(zhàn)士,慷慨赴死。
他呼吸微促,雙眼里亮起一團火焰,只一閃,就熄了。他不言語,仿佛嘆息(嘆息是我想象的),轉(zhuǎn)過頭去:按照老禮兒,今天得回一次門。
我想,其實我應(yīng)該給他,不為別的,起碼他將屋子打掃地干干凈凈,還準備了早餐。
他牽我的手,在樓下的花壇散步。
我想既然到了這一步,那就隨他牽吧。你看,可別埋怨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
他的手很軟,可能從未做過任何勞力的活,手保養(yǎng)得很白,沒有手繭。他肯定也沒參過軍,甚至連健身舉啞鈴人體向上這些運動都懶得做。他的手心沁滿了汗,讓我有絲絲觸動,可遺憾的是,他的手很小,與我修長的手一起,反倒讓我覺得是我在牽他。其實他的身高在老一輩兒也不算矮,脫掉鞋子,和我一樣的。
我心中感嘆:我這樣,算不算是找了個老實人嫁了。
可我自問從來沒有玩弄過任何一個男生,當過小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
事實上,他也不算個老實男人。
如果他真的老實,我又怎么會恨他八年。
什么叫老實男人?首先話不會多,內(nèi)向;作為丈夫,他會給你安全感,會呵護你;“與汝并肩,風雨與共”;重點是,他不會對別的女人見色起意。
可他的話挺多的,但那些話不是對我說的,也不是對他的家人朋友同事說的,如果那樣,我起碼如釋重負。
讓我恐懼的是,他好似時時在跟自己對話。他不是喃喃自語,而是他給我的一種心理映射。
我自學過一點心理學,還好他不是對著鏡子聊天,也不是幻想出另一個人格,否則我真的想死的心都有。
他時不時陷入沉默,時不時抓亂自己的頭發(fā),時不時又抬起頭望著遠方,他的深沉同其他人不太一樣,我在他身上看見了另外一個游魂。
但無論是哪個靈魂,他都一樣冷漠!
事實上最開始我們生活得很平靜,尤其是初初的第一年。我不想用平淡來形容,因為那樣也是否定我過往的生活,表示我對生活從不期待。
每天一睜眼,恍惚間我仿佛我又回到了獨居生活。那張床歸我了,確切地說,自從他抱著那一席床被踏出這間臥室開始,他再也沒有進來過。
生活中唯一的不同是:清晨會有人為我準備早餐。
我們商約了,可以像合租的室友一樣生活。他洗他的衣服,我洗我的;他做他的飯,我做我的飯;一三五我做家務(wù),二四六他做家務(wù)。規(guī)定打開音響的時間,音量,互不打擾對方的生活。合作演戲,應(yīng)對雙方的父母,親友,同事。
原本計劃挺好的,但是我們畢竟不是真正且單純的室友。
早餐吃過我們會一同出門,不這樣做會引起附近鄰居大爺大媽懷疑,多嘴生事。中午我們忙于工作,沒空回來。我在銀行做職員,通常時候點外賣。他會在他報社樓下的食堂吃大排檔,偶爾會帶我和他前一晚吃剩的晚餐。
有一晚,我實在不好意思,燒了兩人的飯,算是對他“省吃儉用,為我解憂”的報答,說: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兩人分開做飯?zhí)闊?,廚房吵的亂,反正你我也不挑食,以后不如一起做了。
我是多么糊涂??!
然后生活中很多東西都被打破,打亂,打成了一鍋粥,鬧得不可開交。
好在的是,他從來不強迫我做任何事情。不好的是,很多事一旦摻和在一起,就不好分得清楚界限。
比如最小的一件小事:食!衣食住行的“食”。
通常我們先提前商議一下吃什么。商榷后他得空兒會去買菜,但我買菜的次數(shù)更多些。到了廚房,洗菜,切菜,炒菜我們都會按照自己的習慣輪著來。比如,我真的不喜歡插土豆絲,而他習慣用刀切的。再有就是殺生!他似乎很擅長這個,一條魚前一秒還撲騰在水里,我轉(zhuǎn)身去陽臺取個蒜的功夫,他已經(jīng)把魚腌制好了,臺面上干凈的連一片魚鱗都找不到。
他不是所有事物都擅長,比如發(fā)面。我祖上是山東的,無面不歡,少吃了幾頓面感覺心里空落落的。有一天我實在厭煩了米飯,對他說不如晚上我們蒸饅頭吧。他木木地應(yīng)了??墒窃撍赖囊豢蛻?,抗了一麻袋的硬幣來銀行存錢,害我回去晚了!
攢一肚子氣,累得慌了,撲到家,推開門,看到他正對著畫板發(fā)癡,手中掐著一只素描筆,繪一只柯基犬的眉毛。
我氣不打一處來,忍著說:對不起,回來晚了。
他冷冷看著我,好像看尸體,說:沒關(guān)系,面在鍋里了,你去蒸上就行。
我踉踉蹌蹌走到廚房,果真蒸鍋放著發(fā)好揉圓的面團,氣消了一半。點開了燃氣,心情立刻雨消云散。見另一個鍋里熱著我最喜歡的絲瓜湯,我再大的脾氣也發(fā)不出來,恭候著饅頭蒸熟。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我還是高估了。本應(yīng)是大大白白的饅頭,確實長開了,可是滿臉的褶子,蠟黃蠟黃的。試著嘗了一口,苦丟丟的,當場就噴了。
他苦瓜臉望著我,眉頭盡是嫌棄。
天?。√彀。⊥廴?!我終于看見了他有表情,他終于不是那副冰塊的面孔?。?
吃過了飯,那就剩刷晚了。他會主動刷一次,然后下次輪我。最開始的時候,他吃完飯會陪我,漸漸的,他吃飯越來越快,狼吞虎咽的,不等我動筷子,他就吃完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這個時候就很麻煩,如果我吃過了飯,恰巧他抬頭看我,那么不用我說,他會放下手中的活計主動挑起他的義務(wù)??墒谴蠖鄶?shù)情況下不是這樣,他不是在發(fā)癡就是在發(fā)癡的路上,好一點兒的情況他會守著電視,這個時候我就要假意咳嗽一下,才能將他喚醒。
偶爾飯后他會打兩三局農(nóng)藥,(就像我的大姨媽一樣,他每月總要“作妖”兩三天)那就表明他心情真的極其不好,我就不要惹他。不得不灰溜溜躲進廚房,洗碗,刷盆,擦灶臺,篩洗抹布,做完這一切,我踮著腳尖,貓回我的臥室。
我聽見他在客廳低沉地嘶吼,仿佛看見他又掰斷畫筆,撕碎畫稿,踢翻畫架,扯自己的頭發(fā),拼命地傷害自己。
我弱弱地前去安慰,想著既然住同一個屋檐下,雖然不能盡夫妻之實,也要做到一個室友應(yīng)盡的義務(wù)。團結(jié)友愛合作共贏嘛!結(jié)果換來的是更冷酷的一張面孔,那是他第一次罵我,就一個字: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