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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深淵的凝望

快樂如此短暫,好像野兔掠過秋天的草原。痛苦如此持久,好似被火焰灼痛的傷疤。

我俯身將一束鮮花放在他的墓前,再也無力站起,虛弱似坐在石地上,雙手環抱著膝蓋,好似他還在我的懷里。我仿佛在夢里,又似被擱置在路邊的陳皮,遠方夕陽西沉,紅霞變的灰暗,一縷清風將我吹醒。

我眼角無淚,因我的淚水已然成干。

我失落落回到空蕩蕩的家里,我看他的畫板,吉他,翻他的衣柜,把我們的照片拿在手里,又摔在地上。沒有了他,我也沒有了家。我住在這間房里,可是我更想住他的心上。他不在了,帶走了他的心,我的家沒了,我也心也空了。我變成了這間房子的旅客,再也沒有歸宿。

一個人的存在本身就要傷害另一個人,他對我最大的傷害,就是不辭而別。

他曾對我說過:我是個魔鬼,我只會傷害我身邊的人。

我說:你錯了,你沒那么重要,除了我,你誰都不會傷害。

他說,這輩子欠我的,他本可以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說愛我。

可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愛,已經是我們相識的六年以后。他說好了下輩子補給我,可焉知,他上輩子沒有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前一秒鐘,仿佛他還在幸福地望著我,下一秒鐘,我的幸福已經不在,不在了,就真的不在了,找不見他人,看不見他的容顏,聽不見他的聲音,聞不到他身上的氣息,感受不到他的溫度。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不見了。我撕心裂肺地慟哭。

一銘來了。

我幽怨地看著他,可是更加怨恨的卻是我自己。

我對他說:你的車我會賠給你。

一銘平靜的眼一瞬間紅透了,淚水盈盈,這好好的大男人,哭什么,惹得我心里翻江倒海地難受,強忍著不去流淚。

他向我道歉,如果不是剎車失靈,朝陽就不會發生意外。

我在新聞上看過無數的交通意外,但從來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我說那不怪他,是前面那輛車惡意變道減速所致。

朝陽的家人來看我,一個個哭地泣不成聲,她的母親癱倒在地上,好似黏在地上的泥巴,絕望地吶喊。她姐姐的眼睛像關不住的水龍頭,拼命地淌淚,去扶自己的母親。

我去勸她們,說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便類似安慰的話,好像最痛的那個人不是我,想到這一層,我心如刀絞。

葬禮是我們出意外后兩周后舉行的。我沒想通知任何人,就好像我們的婚禮一樣。我相信,如果朝陽舉辦自己的葬禮,他也不希望邀請任何人。他一直覺得活著是一個人的事,有了我,他也只是覺得生活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他也怕麻煩別人。

不知道從哪里得到消息,大姚來了,一銘來了,來了幾個不知道名字的人,意外的是,那個叫“小白”的女人也來了。

我默默把小白拉在一邊,求她。

我說:我知道成人的世界許多事大家都諱莫如深,藏在心底。可是我很想知道許多他的事,你能告訴我嗎?

小白深沉嘆息,默默看向其他人的方向,對我說:也沒什么不能說的……

他們是高三的時候認識的,小白轉到他的班,當時小白坐在他的前面。那段時間總有人給小白寫情書,每次都是他遞的。高考完朝陽突然約了小白出來,小白以為是其他人,到了之后才發現是朝陽。朝陽說,他喜歡小白。小白對他說:“我們不可能的”。他說,他只是想告訴小白,也沒想著要回應。好巧不巧的是,他們都來到了大連上學。那時大姚交往了女朋友,他常常帶著女友找朝陽,再去小白的學校找她。因為小白和朝陽的學校很近,一來二去,關系漸漸升溫。畢業那年,小白去外地工作,他把小白約出去,想向她表白。小白說考慮一天,在上火車之前告訴朝陽答案。

說道這里,小白頓了頓。

我問:后來怎么了,你拒絕他了。

小白輕輕搖頭,說:沒有,他沒給我機會拒絕。他消失了。

我驚訝道:什么?消失了?

小白說:是啊,我在火車站等他,我以為他會來送我,我甚至想著,如果他能來,也許我會給他機會。可是他沒來。當時我給他打電話,他沒有接。后來我用qq聯系他,才發現他把我刪了。

我問:那后來呢?

小白說:沒有后來了,再后來我去西班牙了,當時我跟朋友舉辦畫展,就再也沒有回來,我們之后再也沒有聯系了。

我心中一陣悸動,問:你學畫畫的?

小白說:有什么問題嗎?

我突然很難過,原來朝陽學繪畫,可能是為了他。

在小白將要離開的時候,我叫住了她。我問,你知不知道一首叫做分飛的歌。

小白先是疑惑,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告訴我:上學的時候我對他們唱過那首歌。

葬禮后我回到了屬于我們的家,那個時候全國進入了戒嚴,家家戶戶居家隔離,我把自己關在家里,每日閉門不出。

我想到朝陽對我說的話,他說,他第一眼看到我的時候,就喜歡我了。我好難受,男人果真都喜歡騙人的。他根本沒忘記他的前女友,否則為什么每日埋在畫里。

每日面對我們曾經生活的地方真的是無止境地心痛,一只重型的起重機反復碾壓在我的胸口,又被淋了一整瓶醋,酸痛難耐,永遠也消除不了。我扔了他的畫板,可是沒一會兒,我又跑到樓下撿了回來,輕輕擦拭。我抱著他的吉他,彈他那首分飛,恨恨地把他的吉他摔在地上,不一會兒,我又心疼地把吉他拾起,將琴弦重新續滿。

有一天大姚打來了電話。鈴聲在耳邊響起,我糾結了好久,還是接聽了。

大姚說現在他那里也隔離了,問我現在在哪里。

我說:在家里。

他問我:你一個人嗎?

我“嗯”了一聲。

他說解封之后,他會來看我。我心中想,希望大家都不要來了。

我媽媽打來了電話,跟我匯報了喪葬的費用,她一個勁嘆氣,抱怨說,怎么BJ喪葬費那么貴,在老家能買套房子了。

我說,人都都死了,你說這些干什么。

沒幾天,媽媽偷偷來我家,自此我輕松了幾天,每日再也不用因為吃什么,做什么發愁,我整日賴在床上,起碼還有人為我做飯,為我洗衣服。

我忽然發現我媽媽越來越像個媽媽,她的頭發不知道什么時候白了一片。她看我難過,時不時地抹眼淚。我說你要是想哭,就回你家去。

然后我再也沒看到媽媽哭,可是她的眼圈紅紅的,牽扯我心痛。朝陽那張臉龐總在我的腦海揮之不去。

一銘打來了電話,說我多給打了修車的費用。我說,修車費是一筆,可還有拖車費等其他費用,你就不要推辭了。

我忽然問一銘:朝陽是否愛我?

一銘聽到后一愣,問我為什么那么問。

我說:我以為他很喜歡小白,他常常彈一首叫做分飛的歌。

一銘猶豫了,還是告訴我,那個時候他也在。當時在一間教室里,只有他們三個。不知道誰提議的,每個人站在講臺上唱一首歌,小白唱了一首分飛,開始還笑著,唱著唱著就哭了。

我問一銘:他愛她嗎?

我不知道一銘能不能懂,畢竟漢語沒有he和 she的區分。

一銘告訴我,那個時候小白一直在跟其他人交往,那天小白剛剛分手。

我心中一陣苦澀,說:如果那個時候朝陽去火車站見她,可能她們就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一銘是撒謊還是真話,他說:他們不會的。

我問:為什么你那么確認。

一銘說:那個女生大三的時候已經是一個知名畫家了,而且家庭優越。朝陽那時只是一個普通的畢業生,連行醫資格證都沒有考上。

我不知道怎么甄別一銘的話,因為我發現從始至終,一銘提到小白的時候,口氣充滿了憤恨和怨氣,好似小白忘恩負義,受傷的是他。我問一銘,為什么朝陽沒有去火車站找她。

一銘在那頭那頭好似特別震驚,問我:你不知道?

我說:我該知道什么?

一銘深吸口氣,說:這個是他家的事。

我說:你告訴我吧。

這時我才知道他們家里諱莫如深藏著一件天大的事:

朝陽的外甥女還有一個龍鳳胎弟弟。那天朝陽姐姐帶著女兒去看病,就讓朝陽去幼兒園接弟弟,恰逢是小白上火車的那天。朝陽以為孩子在幼兒園沒事,先去送行小白。誰知路上的時候突然接到了幼兒園的電話,說是孩子不見了……

弟弟消失的第三天終于找到了,被人販子扔在了垃圾箱里,據說是意外窒息死亡。朝陽自此陷入了極大的內疚和自責,甚至多次有自殺傾向。也是那段時間,我通過家里,遇見了他。

一切事情水落石出了。如果一無所知地生活下去,一直走到終點,那該多好啊。

我想到我們婚后不久的一晚午夜,我在夢中驚醒,客廳里一個聲音在哭泣呻吟,他不停地自言自語:我沒用,都是我!都是我!我就是個廢物!

后來我才知道,那個被人販子害死的弟弟,小名叫小狗,因為姐姐家以前養了一只小狗,男孩兒總喜歡趴在地上追著家里那只小狗跑,嘴里汪汪地叫。家人氣不過,就也叫男孩小狗。

你們說,命運是塑造一個人,還是在毀滅一個人呢?

幾個月之后,我開始清理他的東西,除了那把吉他,(至今我也不知道那吉他是誰送給他的)還有那個空置了的再無人理會的畫板,我統統扔掉了。最后猶豫了一下,留下了一件他常常穿的洗了無數次的那件白襯衫。

沙發的一側有一個隱藏的抽屜,這么多年我一次沒有想打開過,甚至把它遺忘了,我抽出來看。發現了一本日記。

那一刻我是多么驚喜,可是一瞬間,一行淚水從我眼中滑落,我的眼花了。我擦干淚水。不太敢看,可我還是翻開了日記。

下面是日記的一小部分內容:

第一頁:

“我結婚了。

我沒從沒想過像我這樣的人,也配擁有幸福。她哭得很傷心,不是那種出嫁不舍的淚水,而是一種侮辱,憤恨的淚。

我忽然很開心,她是上天派來懲罰我的。”

第二頁:

“我牽她的手在公園游走,她好似失魂落魄一般任我牽著。她的手很柔軟,我緊張的發抖,滿手心的汗。我知道她不愛我,因為她的手很冷。她在我身邊低著頭默默地跟著,我知道他只是向命運低頭,而我又何嘗不是!”

第n頁:

“她喜歡吃早餐嗎?以后用不用為她早起,準備早餐?

早餐我是一定要吃的,但是一定要給她帶一份,雖然我不知道她喜歡吃什么。”

第n頁:

“我想做思特里克蘭德似的人物!我只會給別人帶來痛苦,不配愛,和被愛。請世界遺忘我,憤恨我,讓我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每天繪畫,然后撕毀,反反復復。就好像時間的車輪不斷往復。”

……

第n頁:

我身邊跑來一個瘋子,只會傻笑;他身邊也攆不走一個瘋子,只知道喪。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確切的說,她存在這個世界,而我早已經不屬于這個世界。

第n頁:

“我再次見到小白了,她的眼神看似平和,卻藏著冰冷鄙視和嘲笑。我對自己說,也許是我的錯覺。在小白轉身離開的時候,我看到十二。她顯得驚慌失措,我不知道她是否聽到了我與小白的對話。那一刻,她的臉頰飛起一抹紅妝,好似點燃了我心中戰鼓,戰鼓聲聲。我不顧一切,吻了上去。

她屈辱地流淚,我好似被潑了盆涼水,從頭到腳地寒冷。在我以為絕望的時候,她忽然拉起我的手,說:走吧。

那一刻,我知道,她愛我。我好想對她說,我也愛你。

可是我是多么難受,我怎么可以在見了一個女人之后,再對另一個人說愛。我果真那么卑劣無恥,否則我又怎么會抑制不住心中的火焰,拼命霸占她的身體。”

第n頁:

“十二懷孕了。

她好害怕,問我:以后我們怎么辦。

我說:我也很好害怕。

你看,我真不會安慰人!

我把所有的畫板和吉他全部整理到柜子里,落上了鎖,規定自己每天只有在計劃的時間才能打開。

我們已經錯過了那么多年,我以為我已經深深了解她,知道她愛吃什么,做什么,喜歡看什么電視劇,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對她是一無所知。

她的手輕輕撫摸我的頭,說:風里雨里,我們一起走。

這話應該是我說才對,我應該主動去愛她,想著她哪天肚子會痛,抱著她,按摩她的小腹。她喜歡泡腳,我應該揉她的腳丫。她氣我不會甜言蜜語,那我就應該想最動聽的話。她覺得我不夠關心她,我就粘著她,問東問西。

我會學著怎么抱嬰兒,學著怎么喂奶,學著怎么做游戲,學著當一個爸爸。未來孩子出生,小名叫早早。因為我的愛來的太遲了,我希望她長大不要像我一樣,錯過最幸福的時光。”

解封之后我去了他父母那間閑置的房子,我想更貼近他的生活。

老房子里我翻到了他的相片,大姚拿著一把吉他在舞臺上演唱歌曲,我認出了那把吉他,就是朝陽彈的那把。

他的臥室有個大大的書架,里面擺滿了許許多多的書,我一一拿下來翻看,并沒有特殊的劃線或是紙條什么東西。

在一個柜子里,我見到了一幅畫,畫里的女人側著身,在陽光濃郁的陽臺上曬一件衣服,女人纖美動人,我仔細看了看,原來是我自己。畫上落一行字:今晚的月色真美。我很奇怪,明天是白天,為什么寫這句話。

年初的時候我一個人去了黃鶴樓,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不過是一個高一點的亭子,樹多一些,旁邊有流水,有很多人。

我好悔恨,如果我不說去看黃鶴樓,那么一切就不會發生。沒有他,我的世界一片失去了色彩,再美麗的景色都慘白無比。

我嫁給的男人有兩個靈魂,婚禮第六年他為我改變了,變得我有一點兒不認識他。從一個外表冰冷的人,變成了一個會綻放笑容的人,他那么熱愛生命,不過是因為他的生命里有我。我點亮了他的生命,她也讓我看到了幸福。

我們用最樸素的方式愛著,他幸福,所以我也才有了幸福。我有了幸福,他幸福無比。

現在是2021年五月份,我用筆記錄下我們的愛。我還是恨他,恨他不該離開。可是我會好好地活著,因為他一定這么希望。

我會將他寫的那本小說整理成冊,如果可能的話,我會發表。他寫那本一本小說的時候,當時問我,我笑笑,給起了名字:《飄搖總在飄零處》。

那篇小說里有一首詩:

如果可以

挑個雨后彩虹

我化身塵埃

隨風舞動

穿過海浪嗅著海腥

越過山丘聽繁華盛開

我歷經夢海

游弋擱淺

像極了平凡

來了又悄然離開

不想你知

我的淚水已然成干

鳥獸在為我唱別

星海在為我指引

相信某一天

你我再次相遇

那時

你是否牽我的手

如春的搔癢

拂動我的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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