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折斷的翅膀
- 我恨了八年的男人終于死了
- 木落十二
- 5020字
- 2021-05-20 20:52:16
我們落寞地回到家里,回到我們自己的家。
我好恨他,好想罵他,有無數的話憋在心里想要發泄。可是他不給我機會,他恍如又回到了我們初次見面的那天。他深深垂著頭,臉貼在胸上,一眼也不愿意看我。我上前一步,他慌亂地背過身去,拒絕我千里之外。
我把自己鎖在臥室,眼淚噼里啪啦掉落,怎么止也止不住。直到天黑了,肚子餓得發慌。
來了客廳。我說:你是打算一輩子不同我講話了嗎?
他怔怔望我一眼,又快速垂下頭,說:我們分手吧。
我說:你現在才說這話?
他說:你可以做回以前的自己,不用為我改變什么。
我怎么回的去?我還能去哪兒?我已經改變了。現在的我,已經承接了我所有的因果。
我說:回不去了,我懷孕了。
做室友很簡單,大家有商有量,可是婚姻是不可能不被打擾的。
婚姻不是戰場,當你想著贏的時候,那你必將輸的徹徹
他有很多讓人討厭的地方,只是他讓人討厭的地方跟電視里演的小說里寫的網上評論的完全不同。
他不會不洗澡惹我生氣,不會攢臟衣服扔臭襪子,不會帶狐朋狗友酗酒喧嘩,不會逼著我換電視頻道,不會因為我少對他父母親說幾句恭維的話就抱怨。可是他還是會惹我生氣,有時候說幾句話他就沉默,躲在一邊不再理我。一句善解人意的話從他嘴里吐出來怎么那么難呢!
我曾想,這就是婚姻嗎?
有一天,我問他:你愛我哪里?
他彷徨了好久,好像特別痛苦,說:我感覺我好像愛不上一個人了。
他痛苦,我也很痛苦,我不知道我們誰的痛苦更痛苦。
事實上,我越來越像個妻子,為他擦背,縫補,為他織了一個圍脖,漸漸進入了他的生活圈。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發現我正在迷失我自己。
我問他:我為什么感覺越來越累?
他眼睛暗淡下去,變得毫無生氣。他說:如果你不想要,可以不要。
這個男人啊,什么問題都推給女人!
我反復考慮了十幾個日夜,我說:我想要孩子。
他問我:什么改變了你的決定?
我不想回答他,誰叫他總不回答我的問題。我說:你自己想去!
我想到了小時候爸媽爭吵鬧離婚時罵的混話。爸媽打到天昏地暗時,總要預演離婚,最后他們搶我哥哥的撫養權。母親說:石斌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們男人只脫了幾次褲子就配當爹了。
按照母親那么說,從生理學的血肉傳承上,真的跟男人沒太大關系。母系社會里,男人只是提供傳承的一個工具。
我陷入了很大的焦慮,焦慮時刻折磨著我。我想,一個男人不當母親是不會理解這種生育的痛苦的。
有一天,我肚子疼的難受,我叫他給我熱了一個暖寶,他又端了杯溫水,然后就跑了,繼續繪畫。
我氣不過,說:你就知道畫!畫!畫!我什么樣兒你也不關心。
他一臉茫然,顯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我說:我流血了。
他嚇得扔掉畫筆,抱住我,扶我到床上,關切問我。
我說我也不知道,還是帶我去醫院。
醫院大夫說:懷孕初期女性身體的內分泌會出現一些異常,這個時候會造成女性身體有一些不適癥狀,小腹疼痛是生理性疼痛,主要是子宮韌帶受到牽扯引起的疼痛,一般沒有影響的。你初期流血的現象不嚴重,回去好好養胎,別做重體力活,補充營養,保證睡眠,別又太大心理壓力。
回到家他似乎很愧疚,也不作畫了,盯著窗外發呆,偶爾他會迷惘地看過來,眼神空洞洞的,然后繼續發呆。
我問:你怎么啦?
他問:我怎樣才能關心你?
我說:夫妻間最大的幸福就是每天抽出一點時間,一起做一些很無聊的事。
他問:那做什么?要多久?
我嘆了口氣,總不能都讓我教他,指揮他,我們女生要的,總是男生不經意間的付出。
他那婚后幾乎雷打不動三四個小時的作畫習慣終于為我改變了,縮短成一個小時,最后壓縮成半個小時。我發現他也不是不能溝通,凡事我不能全讓他自己去學,去猜,去琢磨,我自己走開發悶氣。我想要什么,會直接地表達。
比如我渴了,口干唇裂得直吧唧嘴,我總不能眼巴巴指望他懂我。我要說,我渴了,他才去端來一杯水;我說我要溫的,然后他就記住了;我說孕婦經常口渴的,他終于恍然大悟,每天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燒兩壺水,一壺倒在保溫壺里,一壺倒在涼水壺里。
婚姻中,女性更像男生的導師。沒有任何一個老師上課之后不講題,讓學生自習考試滿分,還賴學生不用心。每個人都是一本書,他讀懂了別人那幾本,不代表能讀懂我。我不打他,不罵他,不數落他,不像老師揮舞教鞭訓斥學生:你就是茅子里的爛石頭!
友誼戰友似的婚姻,隨著我肚子里孕育著生命結束了。然后滋生出新的情感,在這段情感里,我像慈祥的母親,耐心的老師,教導孩子一樣教他,告訴他很多東西。
我不能直接命令他去買姨媽巾,這樣只能讓人又氣又笑,結果他帶回來的卻是護墊。我總要告訴他,245是日用的,330是夜用的,420是超長夜用的。后來發現告訴他也沒有用,干脆每次都明確告訴他我穿什么牌子,類型,尺寸。這樣他就很開心,很愿意給我去買。
我會告訴她,bra我穿的是無鋼圈透氣抑菌的,讓她記住我的胸圍差,或者干脆把我喜歡的東西全部放在購物車里,讓他自己去看。
他是個很愛干凈的人,我最討厭他吃零食小心翼翼。我喜歡在床上打著滾兒吃,在沙發上翹著腳丫吃。我不讓他盯著我看,等著他訊問。我告訴他:我就是喜歡這樣自由自在的生活。然后他明白了,下次再也不管我,偶爾還陪著我一起放縱。
大多數時候我們都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可每次想讓他陪的時候,我就主動告訴他:你陪我一起看部電影唄。
越是自己喜歡的東西,越期望與他分享,希望他也喜歡。
看過了一個電影,我總要先問,你覺得這個電影怎么樣。如果我不問,他就悶悶的,我看著就來氣。我問了他之后,他也會問我,然后我們的交流越來越多。
他是很獨立的人,我也是,這點非常重要。我們都知道洗衣液和肥皂不能一起用;拖布不能泡在水里;擦臉之前手巾要簡單洗一下;馬桶的兩個按鈕一個是沖大一個沖小;鞋子不能放在陽光下曬;洗菜刷碗要沖洗三遍;內褲襪子每一兩天就要換干凈的……
有一次吃西瓜,我看到他將西瓜心挖給我吃,我心里暖暖的。我明白,那是因為他知道西瓜心是甜的,如果他不懂西瓜,把西瓜皮拿給我。我這個時候若是罵他不夠細致,不夠關心,那就是我自己的錯。所以一遍又一遍告訴他我喜歡吃什么,做什么,我想什么,要什么。我們已經錯過了很多年愛的時光,我怕再猜來猜去,等我們互相懂了,也老了。
因為妊娠嘔吐,我只能吃素,他就換著樣兒的青菜蘿卜做給我吃。有時候我發了脾氣:我又不是兔子,你給我做的都是什么呀。我要吃魚!我要吃肉!
然后他跑去買最新鮮的鯉魚,胖頭魚,青魚……研究不同的做法給我吃。
那次同媽媽吵架后他再也不敢去我家里了,有時候我也不愿去,不敢去,覺得沒臉再見家人。想想就特氣他,恨得牙癢癢,忍不住要打他兩下。他也不知道從哪部偶像劇學來的,抓住我的手,撫摸他的臉。好不要臉。
那件事情沒幾天,我哥就進去了,他總該為他自己做的錯事負責。在我感覺他快冷靜了,我去探視了他。
哥哥說:真對不起你,對不起爸媽!
我笑笑,說:你好好改造,咱們永遠是親人。
從小到大他說了無數次對不起,就好似吸食鴉片,無論多懊悔痛苦自責,抽自己多少個嘴巴,可是煙館的門兒一開,人又手舞足蹈地溜進去,巴巴地吸上一口。
可是我不能怪他,因為我也說了很多慌,比如,剛剛那句!
我最討厭別人跟我說對不起,好在的是,朝陽從來不說這句話。
有一次,他打翻了水杯,燙到我手,歉意地說出了那三個字。
我說:你說的什么那么討厭?!還不如摸我的手,為我輕輕地吹吹。
然后他學會了,抓起我的手,溫柔地撫摸,輕輕哈著氣,將手又貼在他的臉上。我的氣才消了。
愛是需要學習的,最怕的不是不愛。而是一個人空有滿腔的愛情。愛情不是吃好的,穿好的,躺在床上****。不是在你口干舌燥的時候給你買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為你獻唱,而是端上一杯溫水,含情脈脈地盼著你喝。美好不是愛,合適才是愛。
他不再悶聲繪畫寫作,不再躲在角落里偷偷彈他的破吉他,不再發癲瘋狂。他終究愿意為我改變了。我猜我這輩子好似他的救世主,真是便宜他了。他開始學會趴在我腿上,任我撫摸他的發。他翻出一本書,黏在我身邊讀給我聽。我想,他說書的本事真好,聲音那么好聽,故事說的那么生動。
我問他:你希望是男孩是女孩?
他由衷地說:我現在只擔心你的身體,男孩女孩不重要。
為什么他以前不早早對我說這么肉麻的話,想到這里,我忽然有點悵惘,好似白白浪費了多年的大好吃光。
天不遂人愿,懷孕19周的時候,我流產了。
沒什么意外的,醫生說,大齡產婦的活胎率本就隨年齡越來越低,更何況是你。
這個更何況說的真是一字一刀,生生剜我的肉。我才知道,我想要一個孩子的希望不足4%。
我陷入了嚴重的抑郁,焦慮,崩潰,絕望。我曾經那么討厭孩子,可是現在卻對做母親有著近乎瘋狂著魔的執念。不是領養,而是一個屬于我自己的孩子。
那些年少不想要孩子的話,那些理由,我居然再也無法勸說自己。
臨床一個孕婦說:不是生孩子女人才完美了,而是有了一個孩子的女人就像長了一雙翅膀。現在我的翅膀斷了,鮮血淋漓。
他抱緊我,頭埋入我的懷里,無聲慟哭。那么一剎,我對他的恨意消失了,原諒了他。
我一直以為這個男人骨子里是冷淡的,他什么時候這么溫柔了。他扒香蕉給我吃,把香蕉切成一個心形,又把我愛吃的榴蓮雕成一個花兒。我忽然發現,他也可以這么浪漫,還會做這么幼稚的事情。可他是那么笨拙,我無意間打開他的手機,看到他微信里多了幾個群,我讀了他的留言,他在向所有人求教:怎么浪漫,怎么哄老婆開心?
我又哭了,眼淚止不住流下臉頰,我是有多愛哭啊。
我說:我們回家吧。
然后他溫柔地把我抱下病床,我頭枕在他的肩上。他抱的那么柔情,就好像當年我把自己了給他的那夜。
現在我看他的眼,他的眼神那么炙熱,好像有道光在對我說:放心,我在!
我問他:你有什么愿望嗎?
這個時候為什么問他這話,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沉著聲,聲音哽咽,他說:有了你,我就沒有更大的愿望了。
我氣他:這也是你網上學的?
他說:在咖啡館我第一眼看你向我走來的時候,我就這么想過!
我害了一場病,常常頭痛胃痛腹痛,不得不瞞著公司,提前請了產假。我不敢對外人說我流產了,也許我還是希望沒有發生吧。
他姐姐常常從BJ來看我,溫柔地握著我的手,好似一個慈祥的母親,趁著他出去的時候,塞給我一張卡,說你好好將養著身體,你的病是精神緊張造成的,要開心。
后來我查了那張卡,看到數字嚇了一跳,還給了姐姐。我不知道為什么她姐姐看他的眼神時而冷漠,時而溫存。我想如果是他,他肯定會拒絕他姐姐的好意。
在慘烈與柔情的故事里,我們相識的第八年也到達了尾聲。
我們的生活漸漸有了儀式感,那些曾經被遺忘的事情漸漸被我們捕捉。情人節他會送我玫瑰,中元節他會抱著我講鬼故事嚇我,偶爾他還會擺上燃燭紅酒牛排,挽我的手跳舞,像模像樣弄出一個氛圍。
我們都喜歡聽同一首歌:Desde el momento en que te conoc í,Resumiendo con prisas Tiempo de Silencio……
我會告訴他我喜歡的是郁金香;我會裝作害怕讓他抱緊我;我會告訴他牛排我喜歡吃黑椒麻辣的。
我們會在各個節日做情侶都會做的事兒。他開始寫書,他的字極其一般,時而凌亂時而規矩,時而自由豪邁時而小巧拘謹,但無論哪副字,都也只是湊合著看。
他偶爾臉紅著把我推開,讓我不要看。我問:為什么?怕寫的不好嗎?
他說:人們看書,只會看他自己想看到的內容,根本不是作者的心意。
我說:怎么,你還怕我的心意錯付了不成?
他那本書里虛構了一個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飄搖,一個生活飄搖的女孩。女孩姓白,我想到了雙城那場婚禮,坐在我對面的女孩,她也姓白。
我問他:你心中完美妻子的形象是我嗎?
他說:不是。
我氣急:你就不能哄哄我!
他說: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世界上有你這么美好的妻子。
我原諒了他。
他說:書不是不給你看,而是寫著寫著,不知怎么,書里的人物竟全部脫離了控制,變成了另外一本書。
我問:書起名字了嗎?
他說:沒有,要不你起一個。
我認真讀過了,告訴他:那就叫,飄搖總在飄零處。
我雖然并沒有達成做母親的愿望,可我好像越來越懂母親的那巴掌,別人以為我是被逼婚,可母親又何嘗不是想扇醒我。
夜里我纏綿著他,說:希望是一個女孩。
他不忍心,說:我說過的,有了你就足夠了。其實我也不太喜歡孩子。
我知道他說謊。那年在他姐姐家,他見到大寶和小寶時,眼中升起無限的向往和溫柔。
我還想知道他的隱秘,但他從來不問我的事,我也不好意思開口。
有一天,我問他:你怎么不問問我初戀的事兒,談過幾個男朋友。
他納悶地說:我以為你不喜歡說。
我說:你太不懂女孩子了,女孩子可以不說,但你不能不問。
然后他問我。
我嘿嘿地笑,一把推開他:我都說了不說了。
這個知識點他學會了,常常追問我好多事,弄得我好煩。既然我不想他揭我的傷疤,我又怎么忍心揭他的,所以很多事我也忍著不問。
歲月靜好,流水潺潺,我們撇下過去和未來,擦拭今天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