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帝國的南部要沖之地——天都城，地處大炎國與流沙國的交界之處。雖時逢亂世，但因其面山臨水易守難攻，又有一門三修士的鼎劍葉家鎮守，是以能在烽火連天的大陸，屹立百余年而不倒。

從天都城再向南步行十里，便是阻擋住流沙國可“一馬踏十人”精銳騎兵的天塹，九龍山。

九龍山山高勢險，山脈綿延長達數里，宛若青龍。又因其九座山峰皆呈紫薇九宮之數，巍然而立在帝國南部已逾千年，是故號稱九龍。其主峰囚牛，更是高約千丈，山高峰陡，又常年云煙繚繞龍嘯鳳啼，巍為大觀。是以九龍山雖地處戰亂要沖之地，但從不乏遷客騷人的贊譽。享有大炎帝國第一人之稱的白衣居士——李青蓮，更是寫有“五岳求道不辭遠，囚牛歸來不尋仙。”的千古絕句。

只是九龍山太過險峻，天都城在此既無駐軍，大炎也無修道之士在此修壇建觀。因此山上了無人煙，雖有李青蓮的不世贊譽，但平日看上去氣象萬千中也有點山高林深多鬼獸的感覺。

在九龍山脈下有一個叫陸家村的地方，世代依山而居。靠山吃山的村民平日里會上山打些野味去城里換些銀錢，但對這九龍山都是敬畏無比的。每年二月二，陸家村的人都會殺牛宰羊，以三牲大禮獻祭給這九龍山的天地神靈。

這一年是天啟一十三年，大炎國圣文帝在位最后一年的初春，夏歷二月二，這個后來被所有史書載為不祥的龍抬頭。

這一月，二月二，角宿始現，東方蒼龍初露崢嶸。

青龍抬頭。

這一日，上午極好的陽光遍撒大地，天氣是雨水節氣后的溫軟。在明媚的春光下，終年云隱霧繞著的九龍峰，也難得地露出點婉約的眉目。

在艷艷光華下，蒼天，白云，青峰，交相輝映著，如詩中仙山，畫里蓬萊，端地美艷絕倫，讓人心馳。

在這極好的天氣里，九龍山脈下正設有一個七丈之高三丈之寬的祭臺。慈眉善目的老村長帶著村里的男人們，站在祭臺上，擺好了云煙香燭，以三牲大禮敬拜著山鬼神靈。又專門從天都城最負盛名的白云觀里，請來了大長老觀云子頌讀祝香咒。

在修道大昌的大炎國，道家圣地除了在帝都太安城得三帝加冕殊榮，擁信徒三千萬的天道觀外，便數當世的兩宮三觀一道臺。而這三觀中，便有天都城的白云觀。是以能請動白云觀大長老來念咒，陸家村可以說是顏面通天了。

在這祭拜的隊伍不遠處，有著一群半大的孩子，正圍著一個石頭在不斷地吆喝著，好不熱鬧。

走近一看在這石頭兩邊，有兩個小孩正在互相叫勁掰著手腕，旁邊的一眾小孩加油吶喊著，聲勢驚人。

那居右的黃衣小孩十三四歲，年長氣足，任憑灰布衣的小孩怎樣用力，一只手卻是不偏不移半分。他看著對面漲紅了臉的小孩，嬉笑道：“怎樣？葉清歡，你還是認輸得啦。”

那叫葉清歡的小孩，比他小了一兩歲，力氣也是不如他，此刻正在拼盡全力對付他，哪里還有心思來回答他的話。只是將手上的力氣又加重了幾分，盼望著能贏他一回。

黃衣少年知他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性子，因此也不再多話，只是將手上的氣力逐漸加大，漸次將葉清歡顫微微的小手，給壓了過去。

啪！

經過幾息的時間掙扎，葉清歡的手最后還是重重地倒在了石頭上。

四周的孩子見結果又是如此，都不由得噓聲一片，嘲笑起葉清歡的不自量力來。

葉清歡本來就和他們不合，嘲笑聲平日里不知受了多少，因此倒也不在意。他只是對黃衣小孩翻了個白眼，然后自顧自地在那里揉著有些酸痛的手腕。

陸飛羽知曉他的脾氣，止住身邊人的嘲笑，笑瞇瞇地問道：“葉清歡，你這次，服不服我這個老大的位置啊？”

葉清歡哼了兩聲卻不說話。

一旁有個胖小孩怪聲道：“葉清歡你別不服，老大哪樣不比你好啊？就連這次白云觀過來做法事，也是因為老大即將被白云觀主收為弟子了。”

“就是，就是，你這都輸了多少次了啊，還有臉找老大繼續比試。”

“我奶奶說：人要臉，樹要皮哦。”

……

葉清歡一向都懶得理這些人，只是這次因為同村的小枝在，所以他到也不愿示弱，故而白眼一翻不屑道：“那勞什子白云觀，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當年可是被人家白衣居士，求著要收徒弟的。”

陸飛羽聞言，撲哧一笑，道：“葉清歡，說謊是要被割舌頭的。”

就連一旁原本恬靜無話的小枝，也被葉清歡的話，逗笑了起來。

白衣居士，一詩一劍動京城，可是神仙般的人物，哪是那般就容易遇著的。

四周的小孩只當他是吹牛，更是笑個不停。

葉清歡被小枝一笑，臉色頓時一紅。但他一時間卻也找不出任何話來反駁陸飛羽，只能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畢竟白衣居士的存在太過于傳奇了。

陸飛羽也不理他。目光四處看了一番，只是當他的目光看到遠處的觀云子后，不由得眉頭大皺。這次白云觀讓大長老觀云子來主持陸家村的祭拜儀式，便是觀主發了手諭，要帶他回去做關門弟子的。

他苦著一張臉，心里把年初一才見過一面的白云觀主罵了個遍。

葉清歡見他只顧看著觀云老道皺眉頭，心里猜測他肯定是不愿去做道士的。他一想到陸飛羽以后要頭戴道觀，手拿拂塵讀經念咒的樣子就覺好笑。他想著，頓覺生活真是美好，即使剛才輸給了陸飛羽也沒有關系，至少自己不用去勞什子白云觀，這樣就可以天天和小枝在一起了…

“葉清歡，你輸了還有臉笑啊？你臉皮怎么就那么厚啊？”陸飛羽旁邊那個小胖子，似有不爽地開口罵道。

葉清歡本來還在想陸飛羽離開村子之后的事，不料被這個聲音一罵，頓時斷了思路，他偱聲看去，只見剛才罵他的正是同村的陸小虎。

他素來和陸家村的孩子不和。三年前和叔父浪跡至此，就曾與陸家村的小孩大打出手過，若不是陸飛羽強壓他一頭，這些小孩只怕早就被他收拾干凈了。而這其中尤以他和陸小虎的梁子最大。是以每次葉清歡敗給陸飛羽后，也數他最喜歡落井下石。

葉清歡看了他一眼，道：“是，我可學不來某人，打輸了就賴地上哭。”

陸小虎臉上一紅，忿忿道，“你不是不服老大么？有本事你也讓人家白云觀收你為徒啊。”

葉清歡聞言，又打量了他一眼，這才開口道：“你是怕你們老大走了之后，我收拾你們吧？”

小胖子道：“是你知道你根本就比不過我們老大！”

葉清歡平日里倒不怎么在意別人怎么說，但今天因為陸小枝在此，他被小胖子一激，立時反駁道：“我怎么比不過他了？”

“那有本事你也讓人家收你啊！”

葉清歡聞言，下意識地朝老道那里看去，想到：我剛才和飛羽路過，那牛鼻子老道只顧看他，對我竟然瞧也不瞧，多半是不會收我的…

陸飛羽本來正愁眉苦臉的，聽到陸小虎出言刺激葉清歡時，他忽然心里一亮，頓時起了讓葉清歡一起去修道的心思。這樣一來自己以后不會太無聊，二來則可以防著長相俊秀的他勾引小枝。陸飛羽想了想大覺可行，便接口誘惑道：“葉清歡，倘若你能讓白云觀收下你，我就認這一回輸。”

葉清歡雖和陸飛羽爭斗日久，但從未真正贏過他一回，因而聽到他這般一說，本來想揭過此事不提的心思全都散了。

但他素知陸飛羽從不肯打沒把握的賭，所以沒有立刻開口答應什么，而是站在那里想了一會兒。四周的小孩都緊張地注視著他，擔心著如果他不答應，自己以后的日子肯定沒法過了。

“葉清歡，你便答應了他吧。”在四周一片良久的沉默中，有一個女孩的聲音響了起來。她說的有點遲疑，有點緩慢。她秀麗的臉上，帶著點點的拘謹和期盼。她一言說罷，便躲到了女伴的身后。想來是看不慣葉清歡被眾人擠兌這才出言的。

這女孩便是陸小枝。當年初見時，葉清歡曾胡謅過一首詩詞寫她的嬌羞：“遙見郎來何羞走？倚門回首，低把青梅嗅。”陸家村民雖不懂詩詞，但也一時也將之傳為美談。

是以四周小孩見這陸家村最好看的女孩開口，并不覺驚奇。

葉清歡和小枝年級相仿，又對她心生好感，因而聽了她的話之后，只沉默了一會兒，便開口道：“白云觀有什么了不起的…”

眾人聽他如此一說，以為他想推脫，因此都翻了個白眼給他。

“那你倒是找個厲害的給我看看。”陸飛羽因為小枝開口的緣故，心里悶了氣，冷聲道。

葉清歡小手一指聳入云霄的九龍山主峰，道：“那里傳說可是連神仙都很難上去的，有本事我們就看看，誰能上的了那里…”

他說的有點慢，雖然不遠處鑼鼓齊鳴，但這些小孩卻是將他的話聽的清清楚楚。

去九龍山主峰。

傳說高一千一百八十一丈。

其名，囚牛。

陸飛羽正疑惑為何葉清歡這次會避不出戰，猛然間聽到他提議要去囚牛，當下心里一驚。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他盯著葉清歡，沉聲問道：“你讓我和你，去囚牛峰？”

葉清歡直視著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在這石頭旁邊的所有人，此時都徹底沉默了下去，只是古怪地看著一身灰衣的葉清歡，卻沒有一個人能說出半個字來。

“如果我輸了，我以后都認你做老大。”葉清歡的聲音此刻也出現了幾絲顫抖，仿佛是因為害怕，或者興奮，他的手指都不由得攥緊起來。

“如果我不去呢？”陸飛羽強笑道。

“你要是怕了，那你就認我做老大好了。”

陸飛羽臉色慘白，他干笑了幾聲，低下頭去，不再看他。

九龍山本來就是一個詭異的山脈，更遑論那個，傳聞李青蓮登過的主峰囚牛。

“陸飛羽，你去，還是不去？”陽光下，他攥著手，問道。

一陣微風吹過來，撩動陸飛羽黃色的衣衫。他抬頭，看了看一樣不安的葉清歡，又看了看旁邊只拿眼瞄他的小孩們，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氣，有點無奈地點了點頭，開口道：“那我陪你去送死好了。”

他話剛說完，所有人的臉上便慘白一片。

只是此刻，沒有人說什么，任由著這兩個人以命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