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瑋回到租住的地方已經五點三十了。頂著36度的高溫，從單位快步走回來足足花了半個小時。一直蹬到二樓，開門進房停下來才來得及冒汗。被汗浸透的襯衫變成時下流行的收縮衣，緊緊包裹住他的胸腹，身上的熱氣粘貼著束縛得他渾身不自在。

陸青瑋照例迫不及待地脫光了衣褲，赤身裸體是青瑋一個人時最愛的狀態，自由，自在。從蛻了皮的冰箱里拿了一支美國提子，還沒來得及降溫解渴，就聽見自己肚子抗議的聲音。平日里這個時分早就美美吃好晚飯，今天卻是沒了吃飯的去處。緣由朋友借的機關食堂飯卡作廢，以后晚餐都要像今天這般彷徨沒有去處。青瑋掃興地扔回美國提子，空腹食冷飲對腸胃不好，不能破壞自己養身健體的計劃。恩，還是自己煮面解決吧。等到水燒開，拿起面條才發現面已發霉，面條上綠的灰的斑斑點點，拿在眼前，像在近處端詳長滿色斑的人臉，很容易就能確定不是原本該有的顏色。看看封口處的出廠時期：2011年4月27日，保質期12個月。青瑋不能理解到現在才3個月的時間，且一直放冰箱，這面條怎么會發霉？這還是家里僅有的兩種面條里包裝精致的上海貨。再拆河南的簡包裝筒裝面條，反倒干干凈凈并沒有什么不妥。心里多疑是不是加多了防腐劑，但外表干凈總好過發霉，證明人們總是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煮面煮到一半才發現醬油只剩瓶底的一點，于是再穿衣下樓買醬油，回來繼續煮面。等到草草吃完洗刷完畢才切實體會到生活水準的下降，還是得讓吳建軍幫忙弄一張食堂飯卡才行，而且得要中午、晚上兩頓都能照顧到才行。

大廳里房東的電視機要后天才能來修。打開房間的電視，跳出來的就是動車組追尾的新聞，最后一名被救出的小孩父母都已不幸身亡，小孩狀況不佳；瘦肉精案主角被判死緩；挪威的布雷維克精心策劃的屠殺行動造成76人死等等，加上今天股市的暴跌，心情怎么都沒有可以爽朗起來的理由。

中國經歷30年高速發展好似已經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正如三十四歲的陸青瑋，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不知該往哪里去。轉頭看看時鐘，已經8點出頭，接下來就是例行的浸泡衣物，洗澡、洗衣、晾衣服，最后躺在床上看電視度過一天最后一段時光。

雖然陸青瑋已經厭煩了這樣的生活，但現實尚不允許他做出改變：每周兩次定期回老家看老婆兒子，寧城鹽城兩個地方來回跑。在寧城的時候活像單身漢生活隨意又輕松，回到鹽城卻要立馬進入父親和丈夫的角色參與家務和承擔管寶寶的責任。在寧城想佳茜和宥宥，在鹽城和家人一起卻想工作和未來。兩個地方，兩種不同的生活狀態和心態，這樣的生活讓青瑋感到疲憊。想起宥宥的可愛模樣，胸口又一次涌起暖流，接下來的私募大單一定要賣掉才行！青瑋使勁咬咬牙給自己鼓勁，胡亂翻了幾個臺就關了電視，在一陣胡思亂想中進入睡夢。

睡眠實在是神奇的東西，從睡著到睜開眼睛仿佛只是一瞬間。陸青瑋睜開眼睛，恍惚之間還以為停留在夜晚，直到發現房間光線的亮度，才感覺到已是第二日的早晨。拿起手機一看，時間已經是8點45分。該死的，昨晚忘記開鬧鐘了，現在全營業部的人都在開早會，自己卻仍躺在床上，實在有點追悔不及的自責。但新來的領導陳智偉沒有前任的金胖子那么不近人情，可以發個短信作為遲到的請假。公司難以查證你清早拜訪客戶還是睡懶覺，營銷人員的難以管理正在于此。青瑋對自己偶爾的過錯也不為己甚，懶懶起身洗臉刷牙。

最近營業部接連下達了三個基金的銷售任務。任務的難度和密度史無前例，有兩個是總部下達的3A級任務即必須完成的，還有一個是營業部分配的任務。總部的兩個產品，一個是團隊任務總數只有5萬的基金任務，還有一個是10萬一單，團隊任務總數100萬的集合理財產品的任務。而營業部分配的任務是100萬一單的私募產品，要求一個團隊至少完成一單。

這三個產品，第一個總數5萬的任務青瑋已經平均分配給自己管理的團隊成員每人8千，相信這個不成問題。第二個集合理財產品募集時間還有三周左右可以放在后面，目前最重要的是營業部分配的私募產品任務。為了提高營業部傭金貢獻在省公司的排名，楊志軍總經理硬是咬下來2000萬的銷售額度。對營業部來說最重要的實際還是這個產品的銷售，對于營業部整體業績的排名非常重要，楊總的面子和收入上的差別都在里面了，對青瑋來說更是如此。

對于這個私募產品，青瑋很沒有把握，但又隱隱覺得該努力一把。青瑋認識的有能力購買100萬元一單的客戶只有3個：袁花鎮的沈總，還有市區的章總和周總。袁花的沈總熟悉程度不高，把握最小，章總和周總比較熟悉可以嘗試聯系看看。只這第一次的電話溝通就異常重要，青瑋打算先拿袁花的沈總當試手。默默預想一遍說辭，青瑋看看時間，是上午9點多一點，現在還不能打。這個沈總青瑋見面的次數少但電話打得比較多，前幾次上午打過去對方都在睡覺，不是不接就是接了推掉拜訪，等吧，到10點半打這個電話。

青瑋打開筆記本電腦連上網，看看股票行情，行情果然如預料地跌下來，從2800多點的高度一直陰跌下來。青瑋感覺到一次大跌即將到來，也許會挑戰前期的低點2600點附近。這對銷售基金和理財產品來說無疑是遇到了極好的機遇：抄底！和股票一樣，在低位買進的基金產品，無論基金公司的實力懸殊，贏面總比在高位買進的要好不知多少倍。青瑋瞬間覺得自己有了強烈的信心，一定可以促動這三個客戶投資這個私募基金。

看看時間差不多，平復一下心情后，青瑋撥通了沈總的電話，“喂？”還好，看來沈總已經起床進入工作狀態了，青瑋立刻接道：“喂，你好，沈總嗎？我是XX證券的小陸啊。”

“哦，是小陸啊，有什么事嗎？”

對方態度沒有不耐煩的感覺，青瑋接道：“是這樣的，沈總，這次我們寧城營業部爭取到了一個私募產品，要到下周才能開始銷售，這個禮拜要提前預約，全寧城總共只有15個號，如果你想了解一下的話，我可以過來跟你介紹一下這個產品。”

感覺沈總眼前并沒有其他事情，竟耐心地問起來：“哦，是什么樣的私募產品，和上次的PE產品是一樣的嗎？”

青瑋立刻解釋道：“是這樣的沈總，和上次的PE產品有很大不同，首先封閉期比較短只有9個月，上次的要7年，其次這次的私募產品投資現在股市時機很好，成長性也很高，而且只要100萬一單，投資門檻不算特別高，另外這家私募公司上一個同類產品在全國私募產品排名第三，實力非常優秀，上次的同類產品一年收益率達到30%以上，主要這次的優勢在于目前股市的位置，目前的股市低迷已經處于2700點附近，我們估計會進一步下探，因此這個私募產品有很大可能抄到底部位置建倉，因此我們對這個產品比他的上一個產品更有信心…..”

沈總停頓了一下道，“小陸，這樣吧，明天上午你到我廠里來，我叫上我的朋友一起聽一下你的詳細介紹。”

“好的沈總，那我們明天見。”青瑋想不到這次的推介電話居然會這么順利得講完，運氣真的也很重要啊，對方正好沒有事情，有耐心聽完自己的陳述，看來從上次PE的推薦開始以來，對方已經對基金類的理財產品有一定的接受程度了，OK!明天就去這第一個潛在客戶處吧。

能夠順利得講完，青瑋覺得在陳述上已經比較嫻熟，于是青瑋大著膽子撥打了章總的電話，但章總的回答直接讓青瑋涼了心。對方表示最近資金極其緊張，目前應付企業運轉尚且艱難，不考慮也沒有余力投資私募產品。青瑋知道也相信章總的話，因為目前的中小型企業在國家連續收緊了銀根之后，運轉資金已經捉襟見肘了，民間高利貸盛行就是最好的明證，連銀行到了季度底半年度也放高利吸收存款，可見資金緊張的程度，據說有銀行懸賞一天千分之八的利息爭取存款，只要月底的幾天，資金緊張的程度可見一斑。另外這位章總的秘書已經在QQ上不止一次地提過企業經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連工資都開始拖欠，看來章總的企業真的不易啊。唉，他也運氣不好，開戶的時候全倉投入股市的500萬因為行情的低迷一直套牢，目前縮水超過100萬，對方的心情可見不會好，但章總一如既往的和氣和耐心并沒有對青瑋的來電表現出一絲的反感和不耐煩，這反倒讓心急推銷的青瑋感到些許的感激。

青瑋停止了有點失控的聯想，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事情上來，看來接下來的周總是極為重要的一個潛在客戶了，如果也接受當面介紹的話，贏面可以大一些，至少比袁花的沈總可能性更大，這個周總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是在80年代就享譽全國的知名企業老板，當時的中央電視臺就整天播她家的品牌廣告，背后的實力不是幾年間發展起來的暴發戶可以相提并論的。她不是青瑋到證券公司后認識的客戶，是三年前青瑋稅務局的朋友介紹才認識的，本來想著周總廠多員工多，想推銷做床品的年終福利團購，但一直沒有成功。幾年下來見過幾次面，不知道為什么，雖然每次都沒有做成什么生意，但每次青瑋見這位老板娘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感覺這位老板娘對自己有特別的好感和耐心，每次接觸她都會關心地問問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近況，這在青瑋的客戶圈子里可真不多見，每次通電話時對方卻總是能立刻記起青瑋來，這讓青瑋覺得和這位大企業家緣分不淺。上次的1000萬一單的PE產品對方也曾預約過，但她最終找了個理由說資金緊張要用于企業運轉最終沒有成交，這次再次推薦投資門檻更低的產品，也許對方會比較容易接受一點。內心的忐忑帶亂了呼吸，青瑋站著深呼吸起來，這是來券商工作以來少有的要依靠深呼吸來控制緊張情緒的情形，而這僅僅因為要打個電話。

青瑋撥通了周總的電話：“喂？周總嗎”

“噢，小陸啊，你好。”周總幾乎立刻就叫出了青瑋的名字，看來電話已經存到了對方手機里，“你好周總，是這樣的，我們營業部這次又爭取到了一個私募產品，這個私募公司實力很強，上次同類的產品全國排名第三，現在的大盤點位很低，我覺得非常適合投資，全年的預期收益可以達到30-40%......”

私募基金銷售剛開始的這兩年，沒有那么多的規范，向客戶陳述可能的收益是經常發生的事，然而沒等青瑋說完，周總就打斷了說，“哦對了，上次你們營業部的小姜給我推薦了一個私募，叫什么名字我想不起來了，我買了300萬，正好你給我看看這個好不好？名字我記不起來了，合同要找找看。”

青瑋眼睛亮了起來，抓住機會說，“好的周總，你在公司嗎？要不我過來給你看看，因為這些基金根據不同的公司不同的投資策略差別可能會比較大，電話里一時也說不清楚。”

“哦，我現在不在公司，這樣，我大概20分鐘后到公司，你差不多來好了。”

“好的，那待會見周總。”

YES!!青瑋神經質地大喊一聲。蹲下來抱住電話低聲喃喃道：“我行的！我能成的，我一定會成功的！你們會看到的！”激動的青瑋感傷起來，家紡店倒閉清倉時滿墻涂滿“告別寧城”“一件不留”的頹敗畫面又一次浮現在眼前，一路坎坷嘗盡失敗的酸楚，拉回到現實的青瑋眼眶泛紅不能自已，低迷兩年的青瑋太需要一個成功來振奮自己證明自己了，他急需找回失落已久的信心。到了30出頭，年齡便會像緊箍咒一般時刻提醒自己事業的進度和賺錢的速度，與同齡人比較房子的多寡、車子的貴賤，這種比較更像絞索一般勒緊了青瑋的自尊，一不小心就會扎到肉里滲出血來。佳茜也同樣受著煎熬吧，她以前的同事兩次買房都來和佳茜說，而粗心的佳茜轉述時卻不知正好戳中青瑋的痛處，佳茜的內心也在期盼著吧，等著吧佳茜，這次我會成功的！

巨大的廠區停車場停著幾十輛大大小小的好車，青瑋停好車默默祈禱一遍保佑順利，下車往周總的辦公室走去。

青瑋到周總的辦公室時已經有人在了，周總卻還沒在。一位中年婦女一身連衣裙打扮得鮮艷而明快，翹起二郎腿坐在一邊，禮貌得朝他笑笑，青瑋立刻回以微笑并暗暗猜測，應該是周總的小姐妹吧，在她的辦公室里能這么隨意的應該不會是下屬。心懷忐忑地坐下，很快就有工作人員端茶過來，青瑋連忙起身謝過，又故作從容地坐著喝茶。

這間不大的辦公室放置一套淺色系的老板桌椅，桌上有臺大號的一體機電腦，要說這個辦公室的亮點，那該屬超大號的落地玻璃窗了，和這辦公室等寬等高，大玻璃外正對廠房的高墻，墻上滿是密布的爬山虎，惹眼的綠色壓制著酷暑的燥意，青瑋的心情很快平靜下來。

腳步聲不緊不慢地傳來，青瑋剛剛轉過頭，老板娘周總就出現在門口，一位50不到的中年婦女，不高但勻稱的身材、干練的短發、恰當的淡妝，給人一種不帶侵略性的高級感，讓人生出好感的同時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青瑋起身問好，老板娘和她的小姐妹打過招呼才笑著對青瑋說：“小陸，我查過了，我上次買的私募叫博石2號，那個小姜我幫她買了300萬后一直沒有聯系過我，我也不知道現在這個到底賺錢了沒有，照理說買了基金之后一般都應該電話或者短信和我說一下的，一般都比較關心的，哦？”

“嗯~~是的，這個確實不應該，應該多替客戶關注些的，電話短信這是起碼的服務，我給我的朋友和客戶都是定期通告的，這樣吧老板娘，我馬上給你查一下。”老板娘對客戶經理服務的不滿表露無遺，但這卻是青瑋介入的良機，兩廂對照之下，青瑋的殷勤凸顯了投資顧問小姜的怠慢，這明顯讓老板娘有很大的不滿，正是覺察到了這一點，青瑋的回答也敲在點子上。

青瑋走到桌前，用老板娘的電腦上網迅速查找到了該私募基金的網址，可以看到每周的凈值，讓人驚喜的是這個私募在目前行情跌跌不休的情況下竟然有4點多盈利，青瑋立刻告訴了老板娘，老板娘接著說：“可是小姜說這個收益會有30%左右了。”

“哦，那應該是預期一年的收益率，目前這個私募剛剛開出來就有這個收益還是比較難得的，目前大盤處于底部區域，以后會更加好起來的。”

“恩，那小陸你先把這個網頁給我放到桌面上，我看起來方便些。”

“好的，老板娘。”

“小陸，那你說的那個私募和這個有什么不同嗎？”老板娘問著，青瑋仿佛看到一線曙光馬上解釋到：“老板娘，是這樣的，這次這個私募公司是全國排名第三的，名叫億乾私募公司，他的前幾個產品在全國私募表現的排行都是前幾名的，還有目前的大盤上證點位比你這個博石2號那時候還要低很多，大概低400點左右，因此這個私募抄底股票的成本會更加低，如果明年有一個中級行情的話，收益的預期可能會遠遠超過30%，但要看大盤的具體表現，總的來說抓住機會近期抄底是很好的時機，而且名額有限，我們要和2個營業部一起承銷，我們寧城只爭取到15個號….”

沒等青瑋說完，老板娘就插話進來，“那么這個號是怎么樣的，起點多少呢？”

一切都像想象的那樣順利，缺的就是這樣耐心解說的時機，看來希望很大了。

青瑋頓時射出冷靜的眼神望著老板娘說：“這次的門檻還可以，是100萬一單，不過100萬的號要預約的話是要搶的，等于是排號的，排在前面的先得，還有一種是300萬一單的號，這種號沒有名額的限制。

“那這樣吧，你給我300萬的預約一個號。”

青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只指望100萬的一單就能讓他在營業部里抬起頭做人了，如果能賣掉300萬，那將會是怎樣的情形？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青瑋興奮不已，后續的鋪墊更加小心：“哦好的，我待會回去就預約，早點預約好就安心了。”

老板娘看著青瑋說：“恩，打錢總歸沒那么快哦？”

青瑋小心地答道：“恩~大概下個禮拜合同會寄過來，等合同來簽的時候差不多要打款了。”

老板娘這時突然看了眼她的小姐妹，又轉頭對青瑋說：“嗯~小陸，那以后連帶我這個博石的私募你也幫我看著點，就交給你了，以后這種小事你不用過來，只要打個電話就可以了，不用每次都過來的，哦？”

青瑋簡直喜出望外，這簡直就是一份口頭的委托協議，頓時莊嚴地道：“感謝老板娘信任，您放心，以后你的基金還有你的股票我會多幫你盯著的，有什么情況我打電話或者短消息及時通知你。”

“好的！”老板娘看了看眼前這個小伙子，早兩年還在寧城開床上用品專賣店做生意，現在卻已經在證券公司打工了一段時間了，顯然是生意失利不能堅持下去了。雖然切換了身份，卻仍是這樣英氣勃發充滿干勁，待人接物還是這樣的熱忱，和當年那件事情上的表現如出一轍。前段時間，因為對小陸初入券商的顧慮以及對產品封閉期的一些疑慮，雖然讓他預約了一個號子，但最終仍沒有給他做這個投資千萬的私募股權項目，沒想到這個小陸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緒，仍然和自己保持著聯系，這次聽他描述的這個產品不錯，就算給他在新的單位一個支持吧。

老板娘恍惚了一會，這才開始和她的小姐妹閑聊起來，青瑋也見縫插針參與進去，恰當地交流了些生活瑣事，加深了對老板娘了解，這是必要的功課也是起碼的禮儀，不能顯得過于功利談好了生意就馬上走人。喝了會茶，看看時候差不多了，青瑋提出了要回公司辦理預約，和老板娘告辭出來。

回到廠區的停車場，鉆進了滾燙的汽車，青瑋才回頭呆呆望向老板娘的辦公樓，心臟咚咚敲擊著胸膛，興奮！激動！仿佛每一個毛孔都在吸收車里的熱度，而后全部往頭頂沖去，在快50度的空氣里，青瑋覺得腦袋有點激動過度后的眩暈，猛地又怕有變故似的一刻都不敢逗留，逃也似的離開了廠區。

車子開到離廠幾百米的路邊，一個急剎停下車來，心臟的跳動仍是那么的激烈，盡管極力抑制但還是忍不住立刻和主管陳智偉打了電話：“喂，陳智偉嗎？我是小陸啊，XX的老板娘要預約億乾1號300萬，恩恩，是300萬！”電話對面傳來恭喜的聲音，但有了上次1000萬的教訓青瑋也學得謹慎了，忙說還只是預約，能否搞定最終還要等簽合同之后的打款。

掛掉了電話，陳智偉也有些發呆，對于這個客戶，他是知道的，因為上次的1000萬PE產品的預約也是通過他去向總部預約的。也不知道這個陸青瑋是通過什么渠道和這位老板娘建立聯系了，這可是連楊總都高攀不上的地方企業家領袖啊，陳智偉知道百萬大單是相當不易的，這在當時的營業部也是不多的，一年也出不了幾單，更何況是300萬的大單，但這對這位老板娘來說簡直不值一提，心里不由地生出些羨慕甚至嫉妒，更有些對后生可畏的感慨。

青瑋從電話里能聽出陳智偉的興奮，也為自己更加高興，目前可以想到的就是，接下來的幾天肯定是睡不好了。

暫時不能和老婆說，要簽了合同再說，也不能和同事說，要簽了合同再說，更不能和其他的人說，因為這個事情還沒有做成，萬一沒成，現在的多嘴就是自己不成熟的表現，或會成為別人的笑柄。恩！暗暗下定決心，向來藏不住心事的自己仿佛又沉穩了一些。

到公司附近的老娘舅買了便當，回到住處，一下午都陷在患得患失的狀態中，有種不真實感，怎么會這么順利？有對投資顧問姜姐不滿的因素？要借自己讓這個投資顧問姜姐后悔沒有巴結好她？也有在她小姐妹前炫富的成分？是與她這幾年數次打交道積累的原因？還是我的表現博得了她的信任？憑她的身份，不可能兩次預約了都不履約，看來這次的希望有點大，要hold住不動搖啊。兩年前送的一套床品也有功勞的吧，青瑋開始慶幸過去的自己也不是那么鼠目寸光。

人的心理總是那么不容易滿足，一單有了希望，最好還有第二單，如果兩單都有希望，至少成交的概率會更加大些，明天上午要去袁花拜訪沈總，加上白天的經歷，青瑋怎么也睡不著，和佳茜照例通了電話卻有意不提工作的事，問了寶寶的情況，最后在安定藥的作用下慢慢進入夢鄉。

第二天，急性子的青瑋8點多就到了袁花沈總的廠里，但問過工作人員后才知道沈總還沒有來上班。約好的，該不會爽約吧，不管他，先去信用社走一趟，等到9點多再回來。用信用社大堂駐點的電腦上網直到9點，青瑋又急急趕去沈總廠里，人還是沒有到。青瑋索性就在辦公樓的大廳里轉悠，只見各種銅錢樣式的大型雕塑鑲嵌在大廳的東西兩邊墻壁上，而兩邊墻壁下對應的休息區卻是一中一西的風格，一邊是現代的沙發套件，一邊是古典的讓人正襟危坐的仿清代紅木太師座椅，或許設計的人是想融合中西古今的文化，但最終的效果卻多少有些生搬硬湊的不和諧，看起來有點滑稽，但這有些天馬行空的大廳陳設風格或許正是浙江民營企業家勇于拼闖放蕩不羈精神的映射吧。

怕沈總已經忘記了昨天的約定，青瑋不想再浪費時間，無奈發了條短信說已在廠里等他，又過了半個小時，沈總才姍姍來到，不多久沈總又叫來一個同姓的老板，坐在一個放置了巨型金色饕餮擺件的大辦公桌前，青瑋開始耐心地推介這個私募。青瑋看得出來后到的年長的沈老板對金融產品毫無興趣，而此次推銷目標的沈總有興趣但無人作伴一起投資，最終還是下不了決心，從以前交往的經驗來看，這次成功的可能性是很低的，禮貌地寒暄之后，沈總表示要考慮一下再說，青瑋也知趣地告退，離開的時候，青瑋有一種解脫的輕松。

看看時間已經接近11點，青瑋也不打算在袁花鎮逗留，往平時駐點的市區中信銀行開去，那里可以蹭免費的午餐。

自從吳建軍搞的飯卡不能用了以后，青瑋的午餐有一半是在中信銀行蹭吃的，雖然飯菜一般但總比自己花錢解決要好多了，更別說銀行食堂的飯菜比外面的快餐衛生多了。

把車停在租住的小區以后，青瑋步行走到馬路對面的中信銀行。中信銀行是做精品高端銀行的定位，大廳裝潢很是氣派，進門就是超大號的液晶電視，播放著銀行業務的宣傳片。雙手自然下垂疊放在小腹的大堂經理張梅站在門口側面，看到青瑋笑著打招呼到：“這兩天又到哪里去了啊，都沒看到你。”

青瑋連忙往前趕了兩步，苦笑說：“還不是忙那些基金任務，我們現在比你們還要累，三個基金一起賣，完不成可是要倒扣工資的哦。”

“倒扣工資這么狠啊？”張梅吃驚地問。

“是啊，不光是倒扣工資，我們現在連續兩個季度不達到基礎指標，就要辭退的哦，壓力大來，真的不好混。”青瑋倒著苦水。

“這樣看來還是我們銀行穩一點，可能賺錢沒有你們多。”張梅有些慶幸當初沒有選擇去證券公司，經常聽陸青瑋講證券公司的考核難度，這種單位里的員工缺乏一種歸屬感，更別想有穩定下來的感覺，只有不停地被壓榨直到干不動被趕出，這和現在的銀行系統差別很大，銀行雖然考核壓力也很大，考核業務內容更加豐富多樣，但無論如何至少不會把你辭退，沒有什么追求，想要穩定下來是可以做到的。

“哪里有這么好賺錢的，賣基金錢多可以不好賣呀。”張梅看著陸青瑋一邊辯解一邊走去大廳角落電腦桌。

證券公司早期在銀行網點駐點往往是有一個桌子的，證券公司把自己的電腦安放在銀行網點里，常設人員駐點可以方便得獲得銀行的部分客戶資源，利用銀行的電信網絡上網，使得有需求的銀行客戶可以方便查看當天股市行情，方便咨詢證券投資和三方存管事宜。青瑋團隊的一個隊員辭職了，空出了這個網點，目前青瑋自己兼管這個網點，時不時常常來坐坐看看。

在這個銀行網點里，青瑋最熟悉的就是這個大堂經理張梅了，是個人很不錯的女孩子，沒有銀行人員常有的傲慢，經常主動和他交談，讓人感覺很溫暖。和張梅東拉西扯沒說幾句午餐時間到了，工作人員從各個辦公室門口涌現，碎步快跑地往樓梯趕去，一時間大堂里俱是皮鞋敲打大理石底面的聲音，二樓餐廳每天兩個葷菜，一般都是一個好一點但數量少，一個差一點數量多，去的晚了還真有可能吃不到喜歡的菜，青瑋自然不敢落后，匆匆上樓。

每次在中信銀行用好午餐，青瑋都不好意思馬上離開，不然會像是專程來蹭飯一樣，就裝模作樣在駐點的電腦桌前坐著上網。唉~為了一頓免費的午餐，雖有些塌臺但也只好如此了。往日本不闊綽，今時更不如往日，進賬不多就要學會量入為出。沒過多久，電話打來，原來是修電視的師傅已經到家門口了，差點忘記了這個事情，大廳的電視機要修好才行，和張梅打了招呼便匆匆趕回住處。

趕到門口，只見一個五十歲模樣的中年男子靠著墻抽煙，被枕頭和油膩整過型的頭發、灰色工裝襯衫搭配藍色牛仔褲和褶皺的皮鞋，展示著本地經典的實干型中年男人形象。

攀談起來才知道師傅碰巧是營業部一位年長同事的同學，一聽青瑋說是在同一家證券公司工作，就開始打聽青瑋的收入，一會又打聽他同學的收入，說啊說的就自曝家里有市區三處房產等等，像是生怕青瑋看輕了他一個電視修理工的身份。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維修師傅哪里知道青瑋這是租來的房子，妥妥的無產階級人士，青瑋暗恨修理師傅碎嘴，又不得不敷衍幾句。

人比人，氣死人！連修理電視機的師傅家里都有三處房產，而自己卻無能擁有這座城市的一磚半瓦，真是情何以堪。好不容易結束了修理，送走修理師傅，青瑋才回到現實中來，類似的情形青瑋已經遇到很多，每每聽到別人的家庭事業進展，或購入房產或賺到錢財，青瑋都唏噓不已感嘆自己時運不濟，恨自己沒有投資意識，更恨家里沒有投資的實力，畢業十年見證中國房產起飛，這輪房產運動自己竟沒能沾上邊，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憑房產身價倍增，全部身家只有股市里30多萬的青瑋悶悶不樂，總覺得胸口壓著一塊大石，郁郁地打開電腦看起股市行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