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像是一股冷風，會帶走她想留住的溫度。

01

中央空調吹出的冷氣直直地打在祝愿的頭頂，她倒吸了一口冷氣，而后雙手交叉著摸了摸自己的光手臂，冰涼。

可能也有些感冒的緣故，也可能是來晚了坐在后面幾排的原因。這堂課快過去一半了，她卻什么也沒聽進去。她很少在專業課上這樣不用心。

窗邊的天空越漸灰暗，可能是要下雨了，初夏時節的慶城雨很多。一排排高大筆直的銀杏樹在陰風里招搖著，祝愿看著有些煩心，她偏過頭來，窗邊一抹高大的身影疾步地前進著，像極了他，記憶中的他，只要有急事，步子會變得很快。

那個男子消失在了她看得到的空間里，她站起來跑了出去，帶動著椅子發出一聲“噔嗆”的刺耳聲，在老師的怒視的目光中，在全班同學莫名其妙的眼光里，她義無反顧地跑出了教室。

她能確定那個人一定是他。

他已經走到了走廊的盡頭，他的樣子在她的瞳孔里放大。她沒有追出一米的距離，就覺得提不起腳步了。三年多前那些兵荒馬亂，義無反顧的歲月好像一瞬間進入了她的身體里，久遠的記憶鋪面而來，叛逆，心動，悲傷……

02

元霆使勁搖了搖手中的啤酒瓶，然后牙齒一咬，金屬啤酒蓋“咣當”一聲掉落在地上，打了幾個轉，啤酒噴撒出來，酒水灑在祝愿和在場幾個男生的臉上，不大的包間里瞬間彌漫了劣質啤酒的氣味。

有人在罵：“我去！你他媽的！”

元霆得意地呵呵直笑。

“你干嘛呀！弄得大家一身酒。”

他連忙在桌上扯了幾張紙巾，替祝愿擦臉上的酒水。

“祝大姐別生氣嘛？”

祝愿白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滾?！?

包廂的門被打開，有幾個女生粗暴地推搡著一個長發女生進來。

長發女生拍了拍衣服，一臉傲氣，斜視著坐在沙發中央的祝愿。

“你們干啥呀！綁架呀！神經病。”

旁邊的一個高大的女生用力地扯了扯她的頭發，她發出“唉呀！”一聲哀嚎。

“愿愿呀！是她吧！”

“好像是。喂，認識華龍中學高三三班的劉浩嗎？”

她雙手抱臂，沒有了多少剛才的傲氣，急促地呼吸著，目光也變得畏畏縮縮。

“認……認識了，怎么了。他主動追求我的?！?

元霆挑了挑眉，右腿橫搭在左腿上，雙臂張開，打量著眼前的長發女孩。

“喂！美女你不知道他是我們家愿姐的男朋友嗎？挺會勾搭人的嘛！”

長發女孩退后一步。

小聲地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現在知道了，應該知道怎么做了吧！”

“我要去找劉浩?！?

說著，就想要往外面跑。

后面的一排女生攔住了她，將她推倒在地上。

她當時就嚇哭了，眼神慌亂害怕，連聲道歉。

“對不去，愿姐，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是你男朋友，原諒我這一回吧！”

祝愿俯視著她，大大的眼睛越漸脫去青澀多了一絲嫵媚，祝愿是個美女子，長得很好看，不光別人覺得，她自己也知道。

“以后別老是去勾搭別人的男朋友，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我一定讓她們好好教訓了。”

“是是。”

元霆勾嘴一笑。

“哇！愿姐大發慈悲呀！”

那長發女孩急忙爬起來，勾著身子往外跑，正好撞見了進包廂的黎妮妮。

“喂，你誰呀！沒長眼睛呀！”

黎妮妮厭惡地嘆了口氣，叫罵著。

“怎么這么多人？你們干嘛呢！”

元霆送走那些他專門請來撐場子的好兄弟們，倒趴在了沙發上。

“沒什么！幫愿愿嚇嚇那個勾搭孫浩的小妞。我們話都沒說幾句她就嚇得半死不活了。”

“你弄這么多人來，沒被嚇到才不正常。”

黎妮妮坐到祝愿旁邊，說：“你呀！應該讓元霆找人幫你教訓教訓劉浩才是。你這前三個男朋友，都是被別人勾搭走了的，你是有毒吧！”

祝愿拿起桌子上的煙，抽了一根出來，熟練地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把玩著。

“我還不稀罕他們。明天我就找第四任了，你是羨慕嫉妒我吧！怎么這么晚才來？我馬上要回去了?！?

黎妮妮靠在沙發上，斗氣地說：“我媽唄！說馬上要進入高三，叫我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一天到晚守著我，巴不得長在我身上。”

祝愿低眸，手輕輕抖了抖，煙灰掉在她的大腿上，有些火辣辣的疼。

“呵！你媽還不知足呀！你前十名的成績考大學不成問題吧！如果像我和愿愿這樣常年覇據全班“一二”名的成績，在你們家是不是得被你媽打死?！?

“滾?！?

祝愿熟練又不失嫵媚地吐出一條條長長的煙霧，把只吸了兩口的煙遞給了元霆。

“帶沒帶香水？”

“回去了呀！”

“嗯！”

元霆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后將剩余的煙按滅在桌上的煙缸里，差點燒到了手。

“那我們也回去了。”

03

他們三個的家在同一個小鎮上，隔得不遠。

黎妮妮最先到家，元霆的家在他們的中間，他把祝愿送到離她家不遠的地方后才飛快地往回奔。

祝愿到家的時候，吵架的聲音已經平息了，她剛出生的弟弟也沒有在哭鬧了。一樓沒有開頭，昏暗昏暗的，氣壓低得她不想踏進去。

地上摔碎了的碗還沒有被收拾，她繞過一地的碎片走進廚房里，奶奶正獨自一人坐在灶前生火。橙紅色的火光鋪散在她蒼老的臉上，祝愿有些想哭。奶奶看到她進來，用黑乎乎地手抹了抹眼睛。

“回來了。打電話讓你爸趕緊回來，我是不想伺候你媽了，生了孩子后脾氣更大了。飯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嫌棄我衣服也沒給她洗干凈。你說她是不是挑刺??！你讀書多，也說說你媽！”

祝愿站在門口，沒有進去，要流出來的淚被她使盡全身的力氣憋了回去，酸楚的感覺卡在喉嚨里，一陣一陣的疼。

奶奶撐著膝蓋站起來，抖了抖圍裙上的柴渣渣，走到灶臺邊，一個勁地攪拌鍋里的米。

祝愿走出廚房，還是哭了，哭夠了，擦干凈眼淚，才慢吞吞地上樓。

弟弟應該是睡著了，余金鳳輕輕地拍打著，電視里正播放著最近熱播的家庭連續劇。

聽到有上樓的聲響，她轉過頭來，不耐煩地說：“一天到晚往外頭跑，你是盯不到家里一天事多嗎？你說你多大了。你爸又不在家。去把你弟弟的衣服洗了，你奶奶洗個衣服都洗不干凈，一天在家里瞎晃蕩?！?

“別人伺候不好你，你怎么不讓我爸回來伺候你呀！”

余金鳳翻身爬起來，怒恨恨地瞪著祝愿。

“你這個死丫頭，叫你爸回來，你讀屁的書。我告訴你考不上大學自己出去打工，馬上快二十歲的人花著我們的錢，一天嘴巴還臭，滾下去把衣服給我洗了。滾！”

祝愿憋著氣，故意踏著重重地步子出了房間，“啪”一聲撞上門。

“死丫頭，又把你弟弟吵醒了，等一下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祝愿把塑料盆子扔在洗衣臺上，小衣物上鵝黃色的固體物散發出的難聞味道讓她的心情更加糟糕。她走到一旁的石凳上，頭埋在兩腿間，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夢里也沒有什么好事發生，不過是家里的爭吵。以前跟著爺爺奶奶的時候，他們總喜歡爭吵，甚至大打出手。跟著爸爸媽媽后，爸媽也喜歡爭吵，爸爸出去打工了，爺爺去世了，就是媽媽和奶奶爭吵。她家的女人都不是善角兒。

她恨透了這樣的家庭氛圍。

有人輕拍了她一下，她從夢中驚醒，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天已經黑透了，路燈的光點亮了這個漆黑的小后院。

“你怎么來了？”

“找你玩唄！怎么在這里睡著了。吃飯了嗎？”

元霆笑著，遞給她一個棒棒糖。

“沒有。幾點了？”

元霆看了看手表，高高地舉起手。

“十一點了?！?

“什么？”

“哈哈！騙你的，馬上八點鐘?！?

祝愿微微笑了笑。

“有病吧！”

“一個人在這干嘛？”

“給我弟洗尿片，有點困就在這兒睡著了?！?

一陣冷風吹來，打在他們年輕的臉上，祝愿靠在凹凸不平的墻上，嘆了口氣。

“嘆啥氣呀！不就是洗尿片嗎？我幫你洗吧！別一臉抑郁的樣子嘛！你可是坐在隔壁學校流氓老大騷氣摩托車后座上的大姐大?！?

祝愿起身，朝洗衣臺走去。

“閉上你的嘴?！?

元霆理了理自認為很帥氣的頭發，拉住祝愿。

“我幫你洗吧！”

“算了，你洗不干凈，我媽還得讓我洗第二次?！?

元霆把祝愿擠到一邊去，自己站到了洗衣臺的中間。

“保證洗干凈。OK？不然聽候愿姐的處置?！?

祝愿笑了笑！手背輕拍著元霆小麥色膚色的臉龐。

元霆是個籃球體育特長生，皮色很健康，不知道是被太陽曬成那樣的，還是基因使然。祝愿記得小時候的元霆也不白。他塊頭很大，一米八幾的個子，肌肉也很發達。

他已經很高了，這一刻她發現他們好像已經很大了，可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緣故，自己的意識里他還是個會哭的小屁孩。

其實應該早就不是了。

“好吧！姑且相信你。放正我已經想好了，今天不管你洗不洗得干凈，以后你都得幫我洗衣服?！?

“?。∽９媚棠?，你也太狠心了，不帶這樣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祝愿靠著元霆，微微抬頭仰望天空，發現今天的天空有漫天的星星。

像一雙雙美麗動人的眼睛。

“元霆，你說真的有流星雨嗎？”

“有??！白癡！我是倒數第一，都知道流星雨是一種天文現象。你弟是吃了啥！味兒不是一般“香”。要不要離我遠一點?！?

“不要呀！靠一會兒嘛！”

元霆嘴角悄悄上揚，把水開得很大快速地沖掉了那些黃色固體物。

背上的溫度讓他覺得莫名其妙的安心。

“喂！看在以后你都要為我服務的份上，以后的考試你不用故意讓著我了，從小學起就讓你做最后一名，現在馬上高三了，還有一年的時間，我不能讓你的學習生涯沒有星光呀！”

“姑奶奶，什么叫現在為了服務，我一直為你服務OK！要不是你強迫我，我會讓著你，因為成績，我爸媽沒少數落我?！?

祝愿捂著嘴偷笑，眨了眨眼，好像天上有幾個星星也跟著她眨了眨眼。

她過去的十七年生命里，能給她帶來微笑的好像就是她現在靠著的男孩和那個叫黎妮妮的女孩了。

他的溫度穿過兩個人薄薄的衣服，直達她的心間，那些環繞在身體里的所有不愉快也被趕跑了一些。

她從來沒有想過未來，也不想回首過去。

管她媽的明天會怎么樣吧！還是享受這一刻她喜歡的樣子吧！祝愿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