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蕩漾著。

身下的浮石，手中的槳，就是楊鳴擁有的所有東西。

他轉身朝后看去，末日火山的巨影潛伏在灰白的蒸汽中，在旁邊，是不斷擠壓過來的巨型冰山。極寒與極熱在這里相遇，中間形成一條宛如橫亙地獄中的危險河流——冥河——靠近火山會被沸騰的蒸汽蒸熟，靠近冰山又會被凍僵，同時巖漿和鋒利的冰塊不停墜落，只有在熱與冷交匯最中間的地方，活物才有穿越的希望。

但是在這狹窄的“溫帶”，蒸汽濃的看不見任何東西。

“在白色的黑暗中穿行，只有瞎子才有活的希望。”

楊鳴活了下來，他哼唱著。

握著槳的手在顫抖，腰和背直不起來，但勝利的喜悅充斥著他，槳葉輕輕敲擊著浮石，發出“吭！吭！”的聲響。

“穿過紅色的冰墻和灰色的巖漿，黑色的水面卷起白色的波浪。”

有聲音在另一邊接唱.

“大海啊大海，可別像媽媽的埋怨那樣溫柔。”

“正因為鄙視平淡，我們才離開家鄉。”

“請掀起滔天的巨浪，把恐怖的惡魔從深海中釋放。”

“在世界盡頭點亮燈塔，讓海妖的歌聲為我導航。”

“年輕的水手即使失去刀槍，也會向危險挺起驕傲的胸膛。”

“大海啊大海。”

敲擊聲合成一片，所有人都在合唱，“沒有地方不可征服！沒有危險可以阻擋！小島會變成大陸，神樹的綠茵會遮蔽海疆！前進吧，年輕的島主！前進！踏平所有波浪！”

歡呼聲中，迷霧中一個個人影清晰起來。帶著硫磺味的蒸汽變成了正常的海腥味，楊鳴深吸了幾口氣。

“這里就是鯊魚海。”

旁邊一個相隔不到十米的人說道，他留著齊下巴的卷曲長發，棕色的皮膚，高聳的鼻梁——典型的阿斯蘭人——瘦長的身體盤坐在隨波起伏的浮石上，同樣只有一只槳放在旁邊，“我們得穿過這里才能到達綠地。”

“是啊。”

楊鳴應道，“用這只槳劃上三天三夜，還得殺掉至少一條鯊魚。”

他注意到出現在海面的還有近百人，也就是說這屆想成為島主的一百二十人，實際大部分都穿過了冥河，只要不被白色黑暗和聲勢嚇倒，偏離航向，危險實際上不如看上去那樣不可戰勝。

所有人只有僅供容身的浮石和一只槳，沒有補給。但每個人都顯得輕松活潑，穿越冥河前的壓抑和沉默一掃而空。

“我們都穿過了冥河，這點小事又算什么。”

阿斯蘭人大聲說，“我是來自阿斯蘭的柯閭，你叫我大河就行，我的朋友都這么叫我。你叫什么？老兄。”

“我叫楊鳴，來自某個不知名的小島，你叫我楊鳴就行。”

“哈哈，你真有趣。也許我們可以相互幫助，你知道靠手上這玩意一個人捕獲鯊魚實在不容易。”

槳的另一頭是鋒利的魚槍。

楊鳴說：“也許吧。”

在大陸上長大的人已經離開末日火山太久，那些還在海面游蕩的島嶼則一直都在危險中。楊鳴看到一二十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朝綠地劃去，而有人已經調轉方向重新沖向迷霧。

“你在干什么？害怕了想回家嗎？”

大河對從他和楊鳴中間劃回去的短發矮個子說。

“啊哈，阿斯蘭傻瓜，你覺得光靠一口熱血能劃三天三夜嗎？”

矮個子靠近濃霧后脫下衣服，穿在槳上舉起來揮舞。大河剛想嘲笑他奇怪的舉動，看到楊鳴也脫掉了衣服朝回劃去，問道：“你們到底在干什么？”

“你不是說我們要相互幫助嗎？把你的衣服脫下來。”

大河抓抓腦袋，猶猶豫豫脫下衣服，朝楊鳴靠過來。兩個人的衣服被拼在了一起，兩只槳將衣服支成了一面帆。大河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帆，你想借風力航行。”

“哈！阿斯蘭的傻瓜！”

矮個子在不遠處發出嘲弄的大笑。

“你這個死矮子小島民！”

大河漲紅了臉，罵完，又掩著嘴小聲問楊鳴，“我們到底在干什么？”

“捕水。”

楊鳴說，“具體來說，是捕獲水蒸氣。沒有淡水，我們撐不到綠地。”

濃密的蒸汽沾在衣服上，將布片完全浸透，不停朝下滴，楊鳴嘗了嘗，衣服上的鹽分完全沒有了之后，他把魚槍從槳上旋下來，里面是中空的，淡水被從衣服里擰進，裝滿。

“怎么樣？阿斯蘭的傻瓜，我們這些小島民讓你免費學了一手。”

矮子說。

大河大聲說：“我才不稀罕，你這小矮子。”

楊鳴伸出手：“你好，我叫楊鳴。”

矮子也向他伸出手：“道奇。阿斯蘭人并不像傳說中那么有禮貌不是嗎？”

大河說：“誰說的！我們阿斯蘭人是除了貝族和祭祀外世界上最文明的人，現在讓我正式的介紹我自己，我是——”

“阿斯蘭的傻瓜，哈哈哈哈！”

“去你的吧小矮子！”

三個人朝前劃去，離開迷霧五海里之后，世界樹巨大的綠色樹冠就已經在望，陽光灑在上面發出生機盎然的光輝。這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奇跡，根系在海面上盤成一個巨大的島嶼，樹高數千米，樹干仿佛天地間的支柱，茂盛的樹冠直穿過云霄，像一座飄在云上的綠色仙島。

世界樹，生命的源泉，一切島嶼和大陸的母親。

楊鳴渾身的寒毛直豎。大河跪伏在地上，念道：“一切生命的母親，天地間唯一的奇跡，您的子孫柯閭來了。”

只有道奇氣定神閑仰望著樹冠，迷離的眼中反射著光芒，楊鳴問：“你不是第一次見到神樹？”

道奇回過神來：“是啊，在去冥河之前，我曾經在綠地呆過一段時間。我所在的島嶼是一個小貿易島，貿易總是少不了要和貝族打交道。”

大河說：“原來你是奸商。”

道奇說：“商人也好過長在內陸沒見過海的傻瓜。”

“矮子，信不信我一拳就能把你打扁。”

“小心別打著你自己的鼻子。”

“你們兩個打情罵俏差不多就夠了。”

楊鳴指著前面狂呼亂叫的人，“我們也得跟著他們。”

那一群最先劃出來的一二十個人聚在一起，后面七八十個人則慢悠悠跟著。有的人已經口干舌燥，可依然指著樹冠激動說道：“我們已經看到樹冠了，沒多久就能劃到。”

有的人已經察覺到不對，掃視著緊跟著他們的人群：“他們為什么跟著我們？”

大河說：“很多都是阿斯蘭人，我想提醒下他們。”

“哈哈！可不是。”

道奇嘲笑道。

“我們這樣跟著是想等他們水耗盡，讓他們下水當誘餌？”

“要不你去？”

楊鳴攔住又想較量一番的大河，說：“放心，他們如果真傻，現在回去補淡水也沒用，如果他們足夠聰明，就不會有事，只不過是一些下水的累活得要人去干。大海雖然危險殘酷，還沒有到用人命當誘餌的地步。”

道奇說：“那可不一定，不是在所有人眼里生命都是珍貴的。”

那些沒有做任何準備的傻瓜，以為只要穿過冥河，一切就水到渠成。但冥河只是一個門檻，僅僅是獲得浮石的第一步，甚至連島都還不算，他們得用魚翅去貝族交換珍珠，再用珍珠去取得世界樹的種子，然后才能種在自己的浮石上，讓它變成一個島，那時他們才是島主。

他們又朝前劃了很久，終于有人忍不住，朝楊鳴劃了過來，問：“你們有水對嗎？我看到你們喝過，我渴的要死，能給我一點水喝嗎？”

楊鳴說：“淡水在大海上是非常珍貴的資源，你得拿點東西來換。”

“可是我除了槳什么也沒有，我怎么也不能把槳給你。”

“我要的是其他東西。”

“什么？”

“你得花點力氣，可能還得下水。”

“啊！見鬼！你想用我喂鯊魚，為什么你自己不去？”

那人嫌惡地走開了。類似的情況也在其他地方發生著，沮喪彌漫在那二十個人中間，焦慮更增加了他們的干渴。

“我們可以喝鯊魚血。”

一個留著小鞭子的圓臉少女說道，她從尖牙上取下一個中空的牙套，將全部人都聚在了身邊，“這是鯊魚哨，吹響之后鯊魚會循聲過來，你們在我身邊排開，伺機而動。”

楊鳴道：“咦，深藍帝國的人。”

大河也迷惑道：“奇怪！深蘭帝國不是實行海禁，一旦發現國民出海就會被視為叛國。尤其通過冥河成為島主，就會被視為仇敵全世界追殺嗎？這個女的這么大膽子？”

“見鬼！”

那邊另一個聲音罵道。楊鳴偏頭看去，看到一個身高兩米留著光頭的男人，陰沉地看著深藍帝國少女，劃槳靠了過去。

道奇說：“我們也上去。”

少女干裂的嘴唇在顫抖，她深吸一口氣，但吹出來的氣流聲蓋過了尖細的哨聲，顯然失敗了。她罵了一聲該死，第二次吹響了鯊魚哨，這一次，綿長的哨聲穿透了水面，鯊魚在海面下匯聚，朝這邊飛速游來。

第一條鯊魚浮出水面，一把魚槍飛刺而下，這個動作他們在出發前已經練得非常純熟，鯊魚還沒來得及下潛，第二把第三把魚槍又刺了下去。大的鯊魚被放過，較小的被拖到了浮石上。

人群發出陣陣歡呼。

“快停下！”

光頭男人大聲喝止，“該死的，如果你把大型鯊魚群叫過來，我們都會死在這里。”

匯聚過來的中小型鯊魚密布海底，看起來讓人頭皮發麻。少女停了下來，光頭凝視了她好一會兒，露出勉強的笑容：“你不是深藍帝國的人是嗎？至少不是深藍帝國的海灣漁民，不然你的鯊魚哨不會這么沒經驗。”

少女昂著頭說：“謝謝，現在我知道了，請你從我面前離開。”

她旁邊的大個子也罵道：“滾開！聽到了嗎？你們這些該死的東西，不告訴我們取水的辦法，現在想來套近乎嗎？”

“我叫趙四海。”

他看都沒有看大個子一眼，“我覺得你應該加入我們，我們是這些人里最強的，如果有你的加入，我們不但能輕輕松松取獵取，還能和貝族做一筆交易，保證我們能得到最好的初珠。而你除了免去喝腥臭的魚血，還能得到我們的淡水和幫助，取得你該得的一份。”

少女蔑視地看著光頭和他身后的十多個形狀各異男人：“我有我的伙伴們幫助！我不需要你們，而且我會叫走所有鯊魚，讓你們這些令人作嘔的吃人血饅頭的東西什么也得不到！”

“這樣啊。”

光頭點點頭，然后，魚槍刺穿了少女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