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羽寺村委會，院子不小，卻被村民塞滿，可謂萬人空巷。

嘈雜聲從院墻溢出，滿是興奮。

婦女主任兼宣傳委員的蘭嬸，帶著幾個年輕人，分頭通知到了每家每戶，村里的大喇叭持續廣播，一場拆遷盛宴，高調啟幕。

分房分錢，天大的好事，打從有了這個村子以來，這是頭一回。

短短二十分鐘，人滿為患。

村委會大院外邊，有幾處沒用的墻體已經斷瓦殘垣，這是今天上午弄得，是要造出一個拆遷大臨的聲勢，促進村人們快點簽字畫押，以加快拆遷進度。

城市規劃建設中，拆遷是令政府和開發商極為頭大的環節，拆遷進度決定著這里何時能高樓拔地而起欣欣向榮，化腐朽為神奇。

曾經各地的拆遷，讓開發商和村人成為對立面，甚至矛盾升級到流血死人的地步。

如今好了，有政策指導，有政府疏導，開發商不菲的賠付補償能滿足村人的要求，再也看不到過去那種拆遷工地上，房上村人舉著汽油瓶房下施工隊大鏟車機器轟鳴，生死對峙的場面，而是一派和諧，人人振奮。

一般家庭至少能分到兩套商品房，可以拿到少則幾十萬，多則幾百萬甚至千萬的賠償款。

住進樓房，寬敞明亮，集中供暖冬天享福，不用每天燒煤塵灰彌漫，廁所不再是村子時代的茅坑，而是高大上的坐便，干凈利索，生活品質一下提高若干檔次。

不止如此，那些因為家里沒錢娶不到媳婦的大小伙子們，因為有了大把的錢有了樓房，一下子就會被姑娘們搶光。

講經濟的時代，不要遑論姑娘們的風格高與低，人類中，哪有那么多高素養的陽春白雪，幾乎都是凡夫俗子，人活著就要講究實際。

沒地兒住，哪來的夫妻恩愛？

沒錢花，用什么吃飯穿衣，用什么培養孩子贍養老人。

愛與幸福，必須和錢掛鉤。

扯梁山伯與祝英臺，扯羅密歐與朱麗葉，在生硬的現實面前，純屬扯淡。

許東東感同身受！

小女友斷然而去，讓許東東改變了很多認知。

余可開著敞篷紅跑拉著許東東來到村委會大門外。

今天的交通非常給力，一路不堵，車開得很快，惹得坐在車上的許東東心中又是一番感慨，“好事相連，事事通順，這一定是我在前世修下善緣的造化，今世收獲善果”。

一路上，許東東和余可相談甚歡，許東東從愉快的聊天中，獲得了大量的有用信息。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余可單身。

不是過去不單身而現在單身，而是打小到大一直單身。

得知這個重要訊息，許東東難掩心中狂喜，偷偷使勁搓了搓手。

見面不到十分鐘，這廝已經開始摩拳擦掌了。

紅跑車快風大，很快就把許東東吹得清醒，回歸到理智。

自古至今，王謝堂前燕，不入百姓家，癩蛤蟆吃不上天鵝肉。

人貴有自知之明。

即便許東東不至于癩蛤蟆，長得還算有幾分姿色，心地又良善，但至多也就算是個俊青蛙，而非王子，即便馬上成為手捧鐵飯碗的暴發戶，但是要跟余可匹配，似乎還差著地球到月球的距離。

夜深人靜想想余姑娘還可以，千萬別當真，當真就真錯了。

所以，當車開到靈羽寺村口時，許東東對余可已經徹底放棄了使用撩妹神技。

讓一切不該有的念頭戛然而止，人要把自己個兒先活明白嘍。

村口白玉大牌樓前，許東東叫停紅跑，已經恢復理智的許東東讓余可忙自己的去，同時對余可開車送他表示萬分感謝，哪知余可執意要去許東東家里看看，理由是好奇。

不滿足一個極致姑娘的好奇心，簡直是罪過。

但許東東不想滿足。

許東東考慮家里四壁古舊，一再婉拒。

可是，越是拒絕，余可想去許東東家里的好奇心越是強烈。

最后，余可閃著美目調皮地說出“你不讓我去，我非去，你下車去你的村委會，我打聽村鄰去你家里等你簽字回家，嘻嘻”。

許東東又臭又硬，一萬個拒絕理由，“你這車雖豪，但是底盤很低，村里路況極差小心托底”，“你去我家我家有狗非常厲害小心嚇到你我可賠不起”，還說“我奶奶臥病在床不宜外人打擾”，最后補充“村子里曾經鬧過匪患，三步一流氓五步一地痞，小心你再次遭綁架”。

哪知余可回擊的毫不留情，“我不但去，萬一有啥意外，我的損失全算你頭上，你賠你賠你賠，要怪我賴，就怪你去年多事救我，哼”，于是，許東東敗下陣來，蠻不樂意地答應。

得到許東東同意，余可笑了，說“本殿下有生以來頭一回被人如此多理由拒絕，好桑心的，記著，東東老師這次算是你欠我的啊，為了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請我吃飯算是補償，嘻嘻”。

請吃飯倒沒啥，哪知余可伸出蔥白一樣的食指，豎在許東東鼻子前，“就今天中午吧”。

許東東立刻就蔫巴了。

線上僅有的二十元豪擲給超市喝了兩聽可樂，現金一塊施舍給了乞丐，身無分文，拿啥請飯。

改天不成么，姑奶奶，改天借錢請。

余可似乎看出許東東臉上有難色，“如果不愿意出去吃，在家里吃蠻好的，正好我想吃家常菜，嘗一嘗阿姨的廚藝，哎哎，你的廚藝咋樣？都會做什么菜，中午露一手唄”。

許東東就差說“你這玉做的神仙身體，在我家吃飯，恐怕太不協調吧，真怕你消化不良”，喘了兩聲粗氣，沒說出口，算是默認答應了。

余可在村口停車拉著許東東跑到超市閃買了幾樣老年人補品和一盒化妝品，說是補品給奶奶的，化妝品給媽媽。

剛一下車，許東東沒走出十步，便被村鄰們團團圍住。

簽完了字，抓了房號，喜滋滋往外走的村鄰，和站在院子里興高采烈炫耀抽到最佳樓層的村鄰，看到許東東，圍過來一撥。

第一撥圍上來，馬上傳染出去，第二撥第三撥接踵而至。

三四十人攔著許東東問這問那。

擱在平時，許東東在村里的人氣沒這么高，最多是出于鄉里鄉鄰彼此的尊重，見了面微笑著問聲“吃了沒”或者“下班啦”，若是誰家孩子在七中上學，家長會停下來站在路邊跟許東東打聽下孩子在學校的表現，提一些以后多關照的請求，偶有孩子到家里問道物理難題。

能人輩出的靈羽寺村，許東東是極為普通的一員，普通得微不足道。

為何今天村鄰如此熱情，將許東東團團圍住？

當張大爺家的二子問許東東，許東東才明白了，今天為毛自己跟個主播似的人氣如此之高，村鄰根本沒沖著他來，而是紅跑招的。

火般紅色，動感造型，敞篷，車價不菲，紅跑的這些元素，非常扎眼。

當然，這些元素扎得不夠深刻。

紅跑上一直坐在駕駛位的那位長發美女，快把村鄰們的眼睛扎瞎了。

余可離著村委會大門口三十多米的空位停得車，坐在車上一直將背影對著大門口。

要知道美到極致的背影有多大的殺傷力。

許東東下車之前，已經有了交代，說自己簽個字很快就出來，讓余可在車上等，可千萬別在好奇心驅使下亂跑。

許東東沒讓余可下車跟著自己進村委會，出于兩點考慮。

一是他不想讓余可被層層圍困，萬一有咸豬手呢，村鄰們的素質真的參差不齊，前幾天村里九叔家的全安結婚，幾個深醉的發小鐵哥們兒鬧洞房，新娘子身上被抓了好多爪印子，為此全安和他們自此一刀兩斷永不往來。

余可穿的薄，露著半截胳膊，尤其是裙子真的很短很短。

二是車，沒人守護，怕被亂摸，弄花了。

補一塊漆的錢，夠許東東一家子吃十年。

余可坐車上聽歌玩手機看車。許東東這樣安排，余可倒是聽話照做，沒對村委會也好奇。

“紅色跑車上坐著美女”。

“美女是專程送許東東的，看樣子等一會兒許東東在村委會辦完事，還要接許東東走”。

“接走了又去哪兒？他倆啥關系，以至于如此形影不離？難道一直窮得一批的許東東月老附體財神加身，一直瞞著鄉鄰在金屋藏嬌？難道他早就腰纏萬貫卻因城府太深凡人猜不透”。

“猜不透，那就問唄”。

余可開著跑車的到來，像是吸鐵石一樣，把村鄰們的好奇心提到了頭蓋骨，吸引著一撥又一撥的人聚攏過來，圍住許東東，紛紛揣測。

可憐了許大東東，香車與美女，跟他至多有上半毛錢的關系。

腰纏萬貫和金屋藏嬌，說的是別人家的。

張大爺家的二子拉住許東東，眼睛賊溜溜地瞄著紅跑，小聲問道，“這車，你新買的？東哥。”停頓一下，嘿嘿一笑，接著問，“東哥，這妞，新上的？”

擱以前，許東東會連忙擺手說“不不不，我一個月一千八，我買車？二子你這是罵人不帶臟字的。什么新上的，說什么屁話呢，啥好人好事一到你這張十天不刷牙的嘴里，準變了味道”。

那是以前沒錢，窮。

今天，許東東什么都可以顧忌，什么也不用顧忌。

天上的餡餅吧唧吧唧往下掉，好運擋不住，許東東可以暢所欲言，為所欲為。

不過，許東東啥也沒說，直接選擇了笑而不語。

他能說啥？

說是，肯定不行。

張嘴胡說，許東東偶爾用用，今天絕不能瞎用，余可的身份可以說非常特殊，如果傳言出去，假如許東東有菩薩籠罩，繼續如今天一樣行大運，那太好了，否則，許東東絕看不到明天早晨的艷陽，關于菩薩是否存在，誰哪只眼睛見到過，請告訴我們可愛帥氣的許東東，必有重謝。

說不是！誰信呢！人車俱在，無法抵賴。

這啥也不說，更讓人浮想聯翩。

把圍住他的村鄰們的胃口吊到了天際。

不過，總有愣頭愣腦不會說人話的。

三柱子笑嘻嘻道，“東子哥，這車不會是你借的吧？還有這人，跟誰借的？”

狗剩挖了一下鼻屎說：“是呀，東哥，真急人，說句話呀，到底是買的？還是借的？”

其他七嘴八舌。

“東哥是人民教師啊，可不能弄虛作假。”

“難道東子撿錢了？”

“傍富婆了？”

“去了趟澳門？”

“吃軟飯吧？”

“中彩票頭獎，一定是中了，我拿小命擔保。”

“東子，你不會已經支取了補償款，提前消費了吧？你奶奶可是癱在床上等錢治病呢。”

“是呀，東哥，你是不是把錢拿到手了，你快說啊，我們只簽了字，一分錢沒到手里吶，你是通過什么渠道拿到的？我家正缺二十萬進貨呢。”

“不行不行，東哥，你趕緊說實話，要是你已經支取了補償款，我們馬上去找村長問問，都在一個村里住了幾輩子，怎么還區別對待了呢？”

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許東東等著答案。

不用許東東使勁點下頭，就是他給個肯定的眼神，村鄰們就會立即行動撲回村委會大院，找村長要錢去，若拿不到錢，村委會的房子估計壽命到頭了。

許東東可不敢胡說，分房子分錢的當口，村民們的神經極其敏感，連忙擺手笑著道，“叔嬸姨大爺，兄弟姐妹親人們，別亂猜了，車上的人是我的一個普通朋友，我是錢已全花得精光，搭人家的車過來簽字的，人家是順路捎我過來的，我們之間真的沒別的，請不要瞎猜好不好，想多了對人家是個傷害。”

“那剛才問你，你咋不說呢？”

“我們以為你自己開著來的呢！”

“就是啊，東哥，你可是人民教師，我們平時非常尊重你，你可別蒙我們。”

許東東說的已經很是中肯，可對錢敏感的村鄰，不依不饒。

必須有說服力的證據，才能讓巴巴的村鄰們閃開一條道路，許東東著急簽字選房號呢，著急知道自家能拿多少補償款，除了奶奶瞧病，看能不能抽出一部分買輛車，許東東一直想擁有一輛車，假期出去野，方便，教師不趁別的，最趁假期，失去女友的許東東愛上了旅游。山水之間，一切釋然。

許東東舉起手往下壓了壓，讓村鄰們安靜下來，苦笑笑道：“親人們吶，我東子向來明人不說假話，車的確不是我的。”隨后，鬼祟地回頭看了眼車上專注聽歌玩手機的余可，眼珠子轉了轉，壓低聲音一字一頓道，“姑——娘——真——不——是——我——的。”

說完，直起一米八二的身板，大聲道，“白五爺看著我長大，最了解我，白五爺可以作證，我許東東一無所有白白凈凈。”

白五爺舉起拐杖，像是參戰前宣誓，“東子是個實誠孩子，沒錯。大家別逗他開心了。”

天昊是許東東發小，脾氣相投，看到白五爺替許東東解圍，就勢大嗓門道，“散了，散了，該干嘛干嘛去，東哥還沒簽字抽房號呢。”

恰巧婦女主任蘭嬸路過，扒拉開人群把許東東拉出去，“東子，快去簽字，你媽剛才給我打過兩回電話了，囑咐我盯著你簽字時別寫錯名字和身份證號。”

“蘭嬸，你這就不地道了。”二子找茬兒地擋住去路，他跟蘭家因為房子蓋得高了擋光問題有些矛盾，“我還沒問清楚呢，你就把東哥拉走，搶錢是嗎。”

“滾一邊去，別耽誤東子簽字選房。”蘭嬸說完，瞥到停車位那邊的紅跑，“咦，那誰的車，怎么那么扎眼啊，喲喲，車上坐著的那個姑娘，看著背影就俊的不要不要的。”

蘭嬸本來隨便一問，這回好，成了挑事兒了，狗剩等壞小子們開始咋呼，非要許東東給蘭嬸介紹介紹，理由簡單，“我們你可以不理會，蘭嬸最疼你，蘭嬸是長輩，人民教師必須尊老愛幼”。

給你們這些蛇鼠癩蛤蟆介紹，做夢吧。

但有蘭嬸呢，許東東從了？

不能從啊，跟余可的關系，僅是比簡單認識稍微熟絡那么一點點，而且許東東回歸理智后，他估計和余可也就今天一面之緣，余可隨時出國，隨時上任總經理甚至副總裁，甚至隨時就成了萬億家產的繼承人，成為國內銷量第一汽車品牌大路汽車帝國的接班人，以后見人家一面恐怕要提前一輩子預約，別拉扯出無中生有的關系了，更別給自己和余可找麻煩。

網絡高速時代，智能手機無孔不入，隨便拍了兩人站在一起的照片發出去，只要有人上心，不出一秒就會傳遍華人世界乃至全球。

出名容易，收場太難。

“蘭嬸，您大侄子真的有難處，您老最疼我，也最懂我，勸勸大家伙兒，別讓你看著長大的大侄子為難了，東子在這里先行謝謝蘭嬸了，回頭買您老最愛的火龍果給您吃。”許東東彎腰作揖，就差跪地上磕一個了。

“哈哈，東子大侄子，嬸兒逗你玩呢，走吧，咱們去簽字。”蘭嬸拿細長的眼睛掃了一眼紅跑那邊，拉住許東東的胳膊，天昊扒拉開擋道的人堆，“讓一下，鄉親們讓一下。”

人群開始變疏，摸煙的找墻根兒，憋尿的奔茅廁。

“東哥，等一等。”一個渾然天成，清脆洗耳的女孩兒聲音響起。

聽到叫聲，許東東回頭一看，氣都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