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獵北風吹拂中途河峽谷，月光緩緩傾瀉在中途河面，兩岸青山綿延，只有點點蟬鳴從叢林中不時傳出。突然，一團不定形的灰影掠過河面，只留下一串串漣漪。

與此同時，中途河北岸，臉上抹著綠泥的索瑞斯將軍和眾多手下蹲在灌木叢中，他舉著單筒望遠鏡掃視著南岸的情況，中途河南岸此刻安靜祥和，只有幾頂帳篷在平坦的河灘上駐扎著，帳篷里似乎有點燈火，帳篷外似乎有個布魯族女孩在納涼。索瑞斯將軍移開望遠鏡，擺擺手驅散叢林里的蚊子，敲了三下旁邊的桉樹，抬頭望向桉樹樹冠上的偵察兵，偵察兵收起望遠鏡，對著索瑞斯將軍豎起大拇指然后搖頭，豎起小指然后點頭。索瑞斯將軍心頭大石放下了，對面并沒有軍隊駐扎，帳篷是平民居住所用，看來今夜越過中途河，拿下南方大陸第一座城鎮——阿爾托內已是探囊取物了。

“將軍，有個術士求見。”一個傳令兵穿過密密麻麻的灌木叢，到索瑞斯將軍面前說道。

“術士？”索瑞斯將軍愣了愣，雖然他已經向女王請求術士支援，但此刻這個傳令兵絕不可能已經抵達王都。索瑞斯姑且還是點頭，見面再探那術士虛實。

不多時，一個穿著亞麻色長袍戴著兜帽的身影跟著傳令兵來到了索瑞斯將軍面前，這術士低著頭，面孔隱藏在帽檐的陰影下，但是他額頭上確實有一道閃著微弱金光的長長疤痕，這是斯維奇人的特征。索瑞斯瞥了眼他的手，右手無名指上果然戴著古銅色的戒指，這是已經被認證的術士象征。“見我何事？”索瑞斯開口問。

“索瑞斯將軍，”術士主動摘下兜帽，是個蒼白的老頭，頭發胡須眉毛無不全白，但是雙眼卻依然炯炯有神，“我叫弗里……，是最近的村鎮的一員……風術士。我受女王命而來，不過，我不是協助你攻破阿爾托內的。”老術士又不說話，環顧四周，又看向索瑞斯，湊過來小聲地說：“女王要你追捕一個灰燼族的逃犯，我想你見過他，亞什。”

索瑞斯一愣，王都時期的回憶涌入腦海，這個熟悉的名字和逃犯兩字現在突然捆綁在一起，他也有些始料未及。

“確切的消息表示，他今晚可能就跨過中途河，到達南方大陸。如今北方大陸盡歸女王，但逃到南方的話，再抓他就很困難了。女王一層層下命令要求追捕他，所以我一個小村鎮的術士也被拉來參與追捕。事不宜遲，將軍現在就跨河吧，正好成為你攻破阿爾托內的一個甜點。”

索瑞斯并不急，先問：“老頭，你口說無憑，如何證明是女王之令？我埋伏已久，今晚必須攻克阿爾托內，你讓我提前動軍，若驚動阿爾托內人，有人前往貝瓦報信，我這仗就會很難打。阿爾托內不難拿下，我必須得考慮貝瓦。”貝瓦是南方大陸最靠近中途河的大城邦，阿爾托內本就只是貝瓦一個門戶小鎮而已。

老術士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卷軸，交給索瑞斯，上面的火漆印索瑞斯一看就明白了，他從女王那里經手了上千個這樣的卷軸，沒人能拿這個騙他。索瑞斯拉開一看，上面所寫和老術士所說別無二致。

“將軍，過河吧。”老術士懇切地看著索瑞斯。隔岸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索瑞斯不由得轉頭看向對岸，他心里也不由得覺得疑惑，如果事情生變，先下手為強肯定好些。

索瑞斯稍一沉思，然后點燃一根火把，高高舉起。只一瞬間，桉樹林頂端像點燈一樣陸陸續續亮起火把，整個山頭的灌木叢中也站起了成千上萬的戰士。老術士環顧四周，吃驚不已，轉過身來，索瑞斯將軍已經驅馬遠去，馬蹄濺起波瀾水花，反射著叢林里的點點火光。無數戰士掠過老術士，步行進發。

稍早些，中途河南岸，營房帳篷里，萊格斯點起一盞燈燭，自顧自讀著《地底驚魂》。他偶爾抬頭看向門外，阿什莉正躺在蓋了帆布的虎籠上，叼著狼尾草，看著月亮。突然一陣狂烈的北風刮過，一團黑色的灰塵飛過，正好穿過阿什莉。阿什莉氣的一下翻坐起來，想拍拍身上的灰塵，卻發現，剛才飄過的黑風沙連一粒都沒沾到衣服上。

萊格斯抬頭看了看，嗤笑一聲，又低頭看小說。一只白嫩的細手突然遮蓋在書上，萊格斯撣去這只手，笑罵：“阿什莉，說了，別打擾我！”但那只手又返回過來，把書“啪”地合上。萊格斯氣得一下抬起頭，嗔怪道：“阿什莉，看你的星星……”話說到一半，萊格斯一下就愣住，面前的不是阿什莉，是個他從未見過的人。額頭兩縷劉海沿著臉緣垂下，黑色的長發束攏及腰，明媚皓齒，眼神不怒自威卻藏有一絲溫柔，臉頰粉嫩，白皙的臉龐晶瑩剔透，鮮紅的嘴唇像熟過的蘋果，身著一襲紅裙，無不透露著尊貴奢華。此刻，這樣的美人低著頭凝視著萊格斯，萊格斯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他不是因為面前的人有多好看，事實上他沒見過任何和他同類但不同性別的人，他無法分辨面前的人究竟有多好看，他顫抖的唯一原因是面前的人是個人類，和他一模一樣的人類，圓弧狀的耳朵，手臂上隱約的汗毛，合適的身高，額頭上也沒有長長的疤痕，面前的這個生物和他同類，他看到第一眼就確認了！

“你是人類？”紅裙女子先開口了。

萊格斯還是愣了許久，他的手反復在衣服上擦拭，他此刻更詫異了，小聲說：“我……我是……胡曼人。我叫萊格斯。”

“不，”紅裙女子斬釘截鐵地否認了萊格斯，又說，“你是人類。你這個種族叫做人類。”

“我們是人類？”萊格斯謹慎地反問。

“不，很可惜，只有你是。你是最后一個人類。”紅裙女子冷淡地說道。

萊格斯這時才發現，阿什莉早已經進入帳篷了，但她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嘴巴像是被膠帶封住一樣開不了口。紅裙女子轉過身沉默了很久。阿什莉默默走到萊格斯身后，但眼睛一直盯著那個紅裙女子。阿什莉是個布魯族女孩，布魯人耳朵尖尖，像是鈍角三角形，膚色極白，且除了金色的頭發，全身都沒有毛發，成年布魯人身高平均兩米多，即使是阿什莉這樣的女孩子也比萊格斯高出不少。

紅裙女子終于轉過身來，右手托著腮，噘著嘴，說：“萊格斯，還有，布魯姑娘，我可能要嚇到你們了。”萊格斯心想，這家伙明明自出現以來的每個動作都是在嚇他，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還是讓萊格斯和阿什莉始料未及。

紅裙女子突然全身都褪去了顏色，身體像倒塌的積木一樣分解，自上而下美好的女子登時變成了一團黑色的灰塵，就像是剛才的女子突然被燃盡變成灰燼。萊格斯和阿什莉目瞪口呆，即使他們一輩子都在馬戲團成長，也絕對沒見過這樣的表演。

“你是想應聘我們馬戲團的工作嗎？你是魔術師，對吧？”阿什莉怯生生地問道。

在空中游動的一團灰塵，就像一顆巨大的黑色水滴，它沒有回答。但是變化就在一瞬間，灰塵又像是沸騰的熱水一樣逐漸組成了新的形態，當這變化的沸騰在頭頂最后消失，另一個阿什莉站在萊格斯面前。與剛才的感覺略有不同，萊格斯一眼就能看穿這個人只是外貌和阿什莉如出一轍。

阿什莉嚇得大聲尖叫。

另一個阿什莉一步過去，摁住了阿什莉的嘴巴，又轉向萊格斯，說：“我叫亞……嗯……艾希。灰燼族，我的種族，如果你有看過一些特殊種族的小說，你應該聽說過。”萊格斯搖了搖頭。“好吧，總之，我的身體是不定形的，我可以變成任何形狀，所以我能變成你們種族的模樣。”

萊格斯先指了指阿什莉，示意艾希放開阿什莉。阿什莉用手背擦了擦鼻子，說：“那……剛才的風刮來的黑風沙，是你？你能不能換成其他模樣，你這樣嚇到我了。”

“刮到你身上只是個玩笑。”萊格斯不由苦笑，艾希卻接著說下去，“萊格斯先生，嚇到你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也很興奮，我第一次見到人類，你瞧瞧你，褐色的卷發，刮不凈的胡須，手臂背都是毛，但是和索瑞斯將軍那些野蠻的沃勒人一身長長的金毛又不一樣，我很好奇你能在水里呼吸嗎？在水里你會變成藍色嗎？”

“額，事實上，我在馬戲團表演的就是水中游泳，作為奇怪的種族在游泳池里游泳。布魯人在水里會變成藍色，我不會，我也只能在水底呆一會兒，我不像布魯人那樣在水里有另外的呼吸方式。”

“人類，馬戲團表演！哈哈哈，就像外面虎籠里那只老虎一樣嗎？你也要跳火圈嗎？你的先輩們要是知道人類如今和老虎一樣在馬戲團里被鞭子驅使表演，一定會很悲憤的。”

萊格斯不愿意和這團灰塵討論如何生存，他著急的問：“先輩們？你知道我這個種族的歷史嗎？”

艾希變成了萊格斯的模樣，盯著萊格斯，說：“我不知道，但我在匆忙的旅途中，愿意在你們這個帳篷停留，是因為，你正是我旅途的目標之一。我一直在追尋人類的歷史，見到一個人類，我真的很興奮。嗯……事實上，我……想……嗯，萊格斯，你愿意……”

阿什莉的尖耳朵抖了抖，她拋開另外兩人徑直向前走去，走出帳篷，遠處對岸突然亮起點點火光，嘈雜的馬蹄聲和水花聲響起，這些聲音在她耳中反復激蕩，她已經看到最快的馬已經渡過一半河流，馬匹上健碩的沃勒人身影在月光下無比耀眼，他就像是被威嚴包裹著的男人，那人定是個將軍吧。她轉身，各種聲音在她耳中反復碰撞，但在一瞬間，她只聽得到一個聲音，艾希裝扮的萊格斯雙手撐在桌上，對著萊格斯說：

“萊格斯，你愿意跟我踏上旅程，去發現人類遺失的歷史嗎？嗯，我帶你踏上旅程，怎么說呢，”

“灰燼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