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擁抱不確定性:新經濟時代的商業法則
- (英)查爾斯·漢迪
- 4981字
- 2020-06-04 18:30:59
第2章 即將來臨的職場文化
在我們眼前,一場聲勢浩大的職場變革正在進行。寫字樓整層空置,企業管理層集體被掃地出門,全體后臺支持團隊的員工都被告知要自力更生。據《華爾街日報》(Wall Street Journal)的報道,新增失業人口中有75%來自經理、專業人員、行政和技術人員,而且這一比例還在上升。
這些問題并不是經濟衰退造成的,經濟衰退只是企業組織長期發展趨勢中的暫時現象。推動職場變革的是全球市場日益加劇的競爭。價格戰和質量戰正迫使企業將原有的員工隊伍縮減成強有力的核心員工團隊,這些核心員工的唯一職能就是滿足客戶的需求,而管理人員的唯一職能是發現并留住這些客戶。其結果是企業大批量裁員。不參與企業核心業務的員工——企業內部的廚師、律師、會計師、公關人員、美術指導、保安、銀行經濟學家和自動取款機的維護人員,如果企業需要,他們很快就會發現自己與前雇主之間會產生一種新的雇用關系。他們將或多或少地成為企業契約交易網絡中的獨立參與者——批發商、計件工、咨詢師、調解人、各種類型的擁有各種學位的“臨時工”,具體崗位依據他們從事的不同行業和技能決定。
從企業的角度來看,大裁員是完全合理的。如果企業一周只需要員工工作兩三天時間,為什么還要讓人們全職工作呢?更好的做法是讓員工先離職,然后再把他們雇回來。企業支付費用,而不是工資或薪水。費用根據人們完成工作的成果支付,工資和薪水按工作時間支付——兩者不盡相同。長久以來,企業里到處都是為了讓自己保持忙碌而“發明”工作的員工,他們占據著辦公室,而在每周128個小時的法定休息時間,辦公室都是空的。企業這種安排是可行的,原來市場競爭并不激烈,價格只要買家可以承受就不存在問題,而不是像今天這樣,要通過與競爭對手比價來決定企業管理者能夠承受的產品價格。當生產企業主要由裝配工人來裝配產品時,這種安排也是必要的。但是,現在的企業經常需要員工用頭腦來匯集知識和信息,管理者不再需要千篇一律地關注空間、時間和任務。當然,與此同時,工廠也正在用每周可以工作168小時,通常不會罷工的機器來取代工人的工作。你想把這稱作什么都可以——企業在為生存而斗爭的過程中的解脫、拋棄,社會資本的改革或新的簡單粗暴的轉身。這次大裁員造成職場世界的巨大變化,創造了新的機遇與風險格局,迫使我們以新的思維方式思考工作、事業與待遇,這會完全重塑我們的生活。
據最新統計,在組織中從事全職工作的人數不到所有成年勞動力人口的一半,這一統計數據在歐洲和美國都是真實的。其余的則是個體經營者、兼職或臨時工、失業者、監獄服刑人員,或者是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所稱的“無薪家政工人”(unpaid domestic workers, UDW)——人們不費力氣就可以猜中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是什么性別。如果你認為“工作年齡”這個概念可以將實際工作的年限無限延伸,或者至少可以延伸到70歲,那么傳統組織的全職工作人員在勞動力人口中所占的比例將進一步下降。
究竟發生了什么?從本質上說,職場的新格局像一個三層結構的同心圓。處在核心層與和最外層的人大家都很熟悉。占據著企業內部核心位置的是企業的管理者,這些管理者幾個世紀以來在商業社會中一直很活躍——企業的創業者殫精竭慮致力于企業的發展,當創業者精力耗盡時,訓練有素的管理者會接管企業,接著會有專業的下一代管理者取代原有的管理者。企業的核心群體還有技術、營銷和銷售人員,他們負責獲取顧客的信息,發現并滿足顧客的需求。這個核心層的境況很好,得益于新的“1/2 ∶ 2 ∶ 3”企業法則,即給剩下的一半員工發兩倍的工資,使其產生三倍的貢獻。
同心圓的最外層充滿了大量可被替換、企業可隨意支配的員工,他們的境況很可能不比原來好多少。他們是“工作總得有一些人去做”這句話中的“一些人”——技能最低的白領與藍領,服務行業的基層服務人員。他們中的許多人(也許在整個群體中所占的比例越來越大)將無法產生足夠的價值來平衡企業所支付的費用,并很快將完全退出勞動力隊伍,成為整個社會的負擔。社會最終在教育、職業培訓、公共服務、警察或監獄、無家可歸者收容所和福利方面是否可以承受由此產生的負擔,將會是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我們在同心圓的中間層發現了一些新的契機。這些人由于選擇或環境的原因,發現自己置身于所在企業的核心層之外。我稱他們為組合工作者。當自己的孩子大學畢業的時候,我會反復跟他們提出“我希望你不要去找工作”。我不提倡孩子過懶散的生活,也不提倡他們過邊緣化的生活。我的意思是,他們不應該在企業里神不守舍地尋找晉升的臺階或按部就班地發展,而應該去開發一個產品、一項技能或者服務,組成一個組合工作產品,然后出去尋找客戶。
我不會輕率地提出組合工作的生活方式。在這個問題上,我們中的一些人將別無選擇,而有些人會心甘情愿地選擇這種方式——一些人會滿意,一些人會后悔。無論如何,進入職場的組合工作領域將迫使我們重新思考生活中的許多基本假設。
首先,我們將不得不放棄線性思維的模式——人們都愿意認為,生活這條線總是向上發展的,就像我們自我規劃的那樣。采用組合工作的人不能把工作看成一條直線,認為一份工作會帶來另一份更好的工作,以所謂的成功(或失敗)告終。其他方面也不能按此種方式思考——家庭、歡愉還有義務(社會工作、個人職業或教會工作),但是連同他們的工作,人們都在用這種直線思維思考自己的生活。
與此相反,采取組合工作的生活方式迫使我們以圓形思維方式來思考,就像一個餅圖,不同的部分代表不同的職業,每種顏色代表人們獲得回報的種類和程度。有些職業的報酬是金錢,有些則是其他類型的報酬:愛、創造性的滿足、權力、快樂等。當然,這個餅圖也將不斷變化,各部分的尺寸根據時間投入此消彼長,代表投入與回報的顏色會忽明忽暗,這不僅反映一個人多年來的生活,而且以星期甚至天計算。
有些人可能會把這稱為工作與生活一體化的生活方式,從而給它一個新時代的定義。但在我看來,它更像是和我一起在愛爾蘭農村長大的人們的生活方式。那時我從來沒見過有人去辦公室工作。我認識的人中,有自己耕種田地的農民、在自家客廳做手術的醫生、住在商店里的店主、住在學校里的老師,或者像我父親一樣住在教堂旁邊的教區里的牧師。家和辦公室、事業和愛好、同事和玩伴都混雜在一起。也許歷史又回到了原點。但無論是餅圖還是鄉村生活方式,總的說來,大多數組合工作的生活方式迫使我們以不同的方式思考職業的概念。
對于采用組合工作類的職業而言,職業被賦予了新的含義。采用組合工作方式的人把不同的工作放到文件夾中,就像建筑師或新聞記者那樣,通過展示產品來銷售自己的服務,有時一個客戶、一個項目就會將其占據。對于許多采用組合工作方式作為職業生涯第一階段的人來說尤其如此,因為他們鎖定了某個組織以獲得經驗和發展。但越來越多地,隨著包括養育子女在內的其他責任越發需要時間和關注,隨著權力和利益不斷擴大,組合工作也將越來越多樣化。通常來說,從事組合工作的人不會區分哪件工作是重要的。例如,不會有筆記本記錄哪件工作容易完成,哪件報酬豐厚,哪件是“為了體現有愛心”,哪件是拙劣的(對客戶或項目發起者來說),或者哪件實際上是助理的工作。
這種新的職業觀念已經開始流行起來。公關人員、營銷專家,甚至項目工程師和銷售經理,都開始在某種程度上把自己當作演員,在新作品中尋找好的角色,而不愿意或期待永遠把一個角色演到底。如果企業想留住最優秀的員工,就必須持續提供一系列的好角色,僅提供醫療保險的承諾對最優秀的職業人士來說是不夠的。這種員工想要有挑戰的工作和專業領域的發展機會,還要能賺到錢,他們會為此搬到任何能找到這些機會的地方去。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這是越來越多的人正在做的事。從某種意義上說,新的組合工作的層級是由女性開創,為女性而設并且由女性構成的。這并不奇怪。女性往往不被組織的“內部”所接納,長期以來她們在那里一直特別不受歡迎。女性也不得不過著非常靈活的生活,同時兼顧工作、家庭和社會。女性也似乎比男性更清醒——男人通常會頭腦簡單地跟著組織的步伐亦步亦趨。如果在這種組合工作的生活中你想讓什么發生,就必須拿起電話,讓它發生。
在我看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總有一天,我們都需要自己的組合工作,無論男女,還是企業內部或外部人士。現在人們生命持續的時間更長了,我們70歲時的健康狀況就會像父母50歲時的一樣。與此同時,無論預言家怎么說,對我們所有人來說,有組織的企業雇用將會提前而不是推遲終結。在21世紀組織精簡到只保留最基本的職能時,退休年齡將為55歲甚至更早。當然,在那個年齡,退休這個詞聽起來也十分可笑。大多數人還將有20多年充滿活力的生活。法國人喜歡稱之為第三齡階段(the troisième age),他們認為在經歷了學習的第一齡階段和工作的第二齡階段后,我們會進入生活的第三齡階段。但這個階段的生活卻并不全是休閑,除非我們非常富有,否則絕無可能。第三齡階段將包括工作,最好是自己選擇的工作,讓我們感到有用和有價值的工作。在近一半的工作生涯中,幾乎每個人都將從事組合工作——零打碎敲、東跑西顛、時斷時續。為客戶工作,而不是為了自己的職業生涯。
那些從第二齡階段就開始為第三齡階段做準備的人可能最喜歡這樣的生活方式。因此,尚未開始準備的人應該盡快涉足組合工作的生活方式。企業應該明智地讓內部人員做一些額外的工作,為他們工作之外的生活做好準備,比如企業可能會鼓勵高管開始在東歐建立自己的咨詢公司。如果企業不這樣做,可能會發現自己的內部員工已經失去了作用。他們因為害怕外面世界的風雨,而固守著唯一所知世界中虛無的安全。為組合工作的生活方式所做的準備沒有捷徑,只能勇于嘗試。這其實并不困難,你不再需要事事親力親為才能讓組合工作充滿活力。技術會讓數據和技能唾手可得,一位女性都會獲得過去只能在大型組織中找到的知識積累。
不久前我在尋找一個停車位時,看到一名男子坐在車里的駕駛位置上。“您要停多久?”我問道。
“我想大約三個小時。”他回答。
隨之我看到汽車電話、手提電腦、傳真都在他旁邊的座位上。“天哪。”我說,“你在這兒有間辦公室。”
“當然,這里的停車位比那兒的辦公室便宜多了。”他用大拇指指著我們身后高聳入云的寫字樓說。
現實情況也是一樣,幾周前在馬里蘭州(Maryland)巴爾的摩市(Baltimore)的一個早間廣播節目中,我被邀請去做電話采訪。這沒什么特別之處,除了當時我所處的地方是芬蘭的東安格利亞(East Anglia),那里是傍晚時分。人們現在已經不需要在同一個地點進行交流,甚至所處的時區也可以不同。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人們的社交能力會受到影響,因為讓所有人面對面的交流通常成本很高。無論怎樣,人們在職場中的社交能力正在下降。上個月我參觀了一家制糖廠,那里以前有150個工人圍著大桶加工黏糊糊的原料。今天,這一切都是由機器完成的。每班只有一個工人值班,負責看著儀表盤,在緊急情況下用電話與工程師聯系。值班的工人工資很高,但是有點寂寞。
我們也可以效仿這些組織的做法。既然他們不再事事親力親為,我們也可以這樣做。每一家企業無論大小,本質上都是一個經紀人,一個將他人的技能和產品融合在一起的“焊接工人”。就像我做設計顧問的女兒在需要的時候會雇用建筑商。在當今的商業社會中,企業首先考慮客戶的想法,然后經紀人幫客戶實現想法,最后將已實現的想法交付給客戶。創意和經紀業務不需要太多的資金,只需要想象力、傾聽(客戶)的能力,以及通過他人讓目標實現的精力和能力。
組合工作的生活方式并不適合所有人。它以犧牲安全為代價,將自由最大化:這是一種古老的交換方式。正如一位經濟學家對有組織的就業所描述的那樣,如果沒有“老板、下屬和例行公事”,我們中的許多人就會完全迷失。沒有人發號施令,沒有上傳下達的文件,一些人就不知道該怎么做;另一些人沒有人左右他們,也不知道該做什么。兩者都陷入了組織依賴的泥沼——“變成了別人的手”,成為供他人或系統使用的人力資源。
事實上,無論好壞,組合工作的生活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都將是未來職業生涯的選項。組織再也不會對員工進行儲備,雇員社會正在衰退。我們需要新的模式,也需要新模式的助推者,他們將使新模式不那么可怕,政府也必須做出改變。人們希望一勞永逸地解決如下問題:讓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既能向世界出售一些東西,也能給予世界一些東西。政府也必須解決這樣一個問題:在這個新秩序中,無助者和失敗者不會遭受太多痛苦,也不會給社會帶來太多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