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擁抱不確定性:新經濟時代的商業(yè)法則
- (英)查爾斯·漢迪
- 5577字
- 2020-06-04 18:30:59
第1章 擁抱不確定性:一個人的征程
在過去的十年中,很多事情都已經斗轉星移。十年前,我們認為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想要到達何方,以及如何到達。在國家內部,我們正處于里根(Reagan)和撒切爾(Thatcher)時代的鼎盛時期,在當時看來產品是多多益善的,如果能把好價格和質量關,就能生產出更多的產品。就個人而言,雖然更加謹小慎微地談論成就和個人財富,但我們認為貪得無厭或許也是件好事。大家知道或者自以為知道該如何管理企業(yè),教授不同的人追求卓越方法的管理類書籍第一次登上了暢銷書排行榜。這是一個確定無疑的時代。
從某種意義上說,那是一段令人陶醉的時光。確定性有其誘人之處,令人欣慰的是,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關于1984年的悲觀預測是錯誤的。他在《1984》一書中,以確定性的另一種形式描述了作為主角的“老大哥”監(jiān)視一切、掌管一切的做法。我作為一個對事物持懷疑態(tài)度的愛爾蘭人,起初對這樣狂妄的信心是心生疑慮的。但是,當我聽到沾沾自喜的同事在股票和房地產市場屢有斬獲,他們的獎金和房價不斷飆升,或者人們最近為英國在福克蘭群島(Falklands)的勝利歡欣鼓舞時,伴隨著正義一方取得勝利,我感覺世界已經恢復了正常的秩序,原有的疑慮煙消云散。我甚至寫了一本名為《解讀組織》(Understanding Organizations)的書,認為這樣的組織是可以被理解的,其行為也是可以被預測的。
有一段時間這種令人陶醉的時光似乎沒有盡頭。在1987年夏天的那段黃金歲月里,我完全陶醉在股市的飆升和房地產的繁榮中。一個開發(fā)商找到我,問我在倫敦郊區(qū)的公寓以什么價錢出售。10年前,我們花了1萬英鎊買下這棟公寓,而且一直都非常喜歡住在這里。但在1987年,任何東西,甚至是一個人珍愛的家都會被明碼標價,所以我告訴這個開發(fā)商說,“100萬英鎊”。“成交。”他說。我也被自己大膽的報價嚇了一跳,我沖進廚房,告訴詫異的家人說我馬上會成為百萬富翁。我和妻子吩咐各自的律師開始起草售房合同,我們則動身前往意大利慶祝25年來最幸福的結婚紀念日。在那里,我懷揣著滿滿的自信和被物質膨脹沖昏的頭腦給她在托斯卡納(Tuscany)買了一棟別墅。有什么理由不這樣做呢?在那個年代,一個腰纏萬貫的學者還能為他的妻子做些什么呢?
當然,我應該知道世界上存在一種曲線邏輯,沒有什么是永恒的。曲線最終總是會向下彎曲,但是知道曲線何時會彎曲的人才是智者。只是有一段時間,我們都認為在許多方面發(fā)現曲線擺脫了原有的地心引力,人們在處理人類事務的過程中以為自己懵懂地發(fā)現了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萬物理論(Theory of Everything),能夠復制在各個領域中取得的成功,并由此帶來社會繁榮,而且有了它整個世界都將和平安寧。
10月第一周的星期四,我們從意大利回到倫敦。那天晚上,根據英國廣播公司(BBC)電視節(jié)目中的天氣預報,法國海岸外的比斯開灣(Bay of Biscay)正在形成一股小型的臺風。在那些日子里,就連天氣預報員也言之鑿鑿地說:“相信我,這里不會有臺風。”而就在那天晚上,英格蘭南部遭遇了200年以來最嚴重的臺風襲擊。英國并沒有對臺風做好應對措施,因而損失巨大。倫敦停電了,這對下一個即將到來的星期一來說無疑是個兇兆。當黑色星期一到來時,全世界的股票市場一瀉千里。
幾天之內,我那價值百萬英鎊的買賣就泡湯了。在開發(fā)商眼里,這樣的交易就不要再夢想著賺錢了。我現在有一棟既需要又買不起的意大利別墅,確信無疑的妄念就這樣把我自己給耍了,然而這只是一件瑣碎的私事。更嚴重的是,事物的確定性普遍土崩瓦解,現在世界上又彌漫著迷惘、不確定和懷疑的氣氛。甚至傳統(tǒng)的敵人也開始以非傳統(tǒng)的方式來對付我們。戈爾巴喬夫(Gorbachev)曾對里根說:“我們有秘密武器,不再是你的敵人了。”的確,有人告訴我,盡管五角大樓為應對“冷戰(zhàn)”中的每一次突發(fā)事件都制訂了計劃,但對贏得這場戰(zhàn)爭并沒有穩(wěn)操勝券的把握。
在同一時期,博斯基(Boesky)和其他人的貪婪把自己送進了監(jiān)獄——這在他們的計劃中可從未出現過,與此同時,一個又一個優(yōu)秀的標桿企業(yè)跌落神壇。當房子的主人發(fā)現他所負擔的抵押貸款超過房價的下跌幅度時,資產已經變成了負數。當許多市場的寵兒發(fā)現職業(yè)生涯戛然而止時,倫敦二手市場保時捷汽車的價格也在大幅下挫。
過去十年中的中間幾年,是一個令人感到困惑的時期。在多米諾骨牌被推倒前我們曾有過短暫的歡愉時刻,但是我們取得的都是得不償失的戰(zhàn)果,由此遺留下來的問題比當時需要解決的問題還要多,這些恰恰是現在的勝利者所需要擔心的問題。我們興高采烈地試圖把資本主義哲學引入其他世界,確定對我們如此奏效的事物也會對他們同樣有幫助,但這種確定性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在那段時間我又寫了一本書:《非理性時代》。該書主題的核心哲學是世界的變化已經很明顯而且是非連續(xù)的,變化不再是依靠過去趨勢對未來的直接預測。我認為,當變化已經以非連續(xù)的形式存在時,昨日成功的過往與明天所遇到的問題就幾乎沒有關聯,墨守成規(guī)甚至可能會把事情搞砸。世界的每一個層面都必須在一定程度上被重新構建。確定性消失了,新的嘗試開始了。另一位愛爾蘭人蕭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說:“未來屬于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的人,只對不確定性有把握的人,有能力和信心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思考的人。”我相信,萬物皆有不同——組織、職業(yè)、學校、社會,大部分事物應該本來就有差異,我們真正要學習的是用全新的方式應對即將到來的生活。
在我上學的時候,沒有學到我現在還記得的任何東西,只記住了一個隱含的概念:生活中的每一個主要問題都已經被解決了。問題是我還不知道答案。那些答案在老師的腦子里,或者在她的講義里,但我對此一無所知。在那個確定無疑的世界里,教育的目的是通過某種方式把老師的答案傳遞給我們。這是一個荒謬的假設。多年以后,當遇到一個我不熟悉的問題時,我就會去找專家。我從來沒有想過,在這個充滿確定性的世界里,有些問題卻是嶄新的,或者我可能會找到自己的答案。我的能力不斷地退化,自己的潛力也被掩蓋起來。
我最終意識到,學校所學的那個隱含的概念不僅是荒謬的,而且是錯誤的。世界不是一個未解之謎,等待著偶然出現的天才來解開它的秘密。整個世界,或者說世界的絕大部分是一個等待被填滿的空間。這種認識改變了我的生活。不需要再等待和觀察問題要如何解決,我可以跳起來自己解決問題,可以自由地嘗試自己的想法,創(chuàng)造自己的場景,創(chuàng)造自己的未來。生活、工作、組織都有可能以不合常理的方式構建自我實現的預言。
我知道這樣做會有風險,也不可避免地會犯錯誤,也許會鑄成大錯。明智的做法是聽取忠告以及智者的意見,但也不應該盲從;應該在下水之前測試一下水溫,但是要記住一旦下到水中,在每個池子中都會感到溫暖;必須學會原諒自己有時犯下的錯誤,但要記住找出犯錯的原因。令人欣慰的是,糟糕的記憶往往伴隨著創(chuàng)造力。由于記憶上的懶惰和健忘,我很少有精力去閱讀我應該閱讀的專著,也沒有精力在適當的時候去引用它們。認為自己正在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而不只是在復制這個世界是件更令人興奮的事。
如果確定性不再占據主導地位,那么這種思維方式和生活方式在生活的許多方面都至關重要,包括對企業(yè)、學校和政府的領導力建設,以及人際關系、養(yǎng)育子女與生活本身。有趣的是,科學也從最初尋求完全的確定性和可預測性,轉而開始對混沌、創(chuàng)造力和復雜性進行研究。如此看來,事物的核心是空間和隨機性。如果學習了更多的科學知識,我可能早就可以知道這一點,但如果要使這些事情有真正的意義,就必須親力親為。
如何看待世界的新方法已經改變了我的生活,我的興奮之情溢于言表。有一段時間,我為之歡愉的是這種方法為世界打開了一扇窗,對我們每個人來說可能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生活方式、一種職業(yè)、一個組織。然而,當我在世界各地談到這個話題時,才逐漸意識到在世界各地的組織中,雖然領導者的膚色和其所在的崗位不同,但對于大多數人來說,確定性的終結并不受歡迎。大部分人對此毫無準備,寧愿有約束也不愿有空間,寧愿有“軌道”也不愿有“曠野”,即使這條“軌道”不能通向天堂。對許多人來說,一旦確定性消失,世界將是一個懵懂之地。
人們不再知道他們想去哪里,或者該如何到達。對整個世界而言,少數人的富裕最終并不能讓所有人都富裕起來。事實證明,市場非常適合做交易,但不適合用來蓋房子。家庭可能是一件充滿束縛的緊身衣,但至少還是一件外衣,可以用來抵御嚴寒。工作可能很無聊,但會使人們度過充實的一天。許多人想“回歸本源”,正如英國的約翰·梅杰(John Major)在今年將其作為競選口號時所提及的自己的感受,但并沒有人知道本源是什么。確定性已經杳無蹤跡。
事實上,如果生命不僅僅是一次基因傳承,我們甚至不能確定生活本身是為了什么。作為企業(yè)的組織,真的值得你放棄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讓股東暴富嗎?一旦人們有了足夠的錢來生活,又為什么還想要財富呢?如果在我的墓旁有一塊墓碑,上面刻著“查爾斯·漢迪長眠于此,他為自己的揮金如土而感到自豪”,這絕對不是我想要的不朽形象。生活中一定有比消費更多的內涵。然而作為社會及個體,最終被人們記住的不是如何賺錢,而是如何消費。看看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就知道了——讓人們激動不已的天才都在這個時期得以盡情發(fā)揮自己的才能,然而這一切都是由那些卑鄙的銀行家花錢促成的結果。生活的確令人感到矛盾重重。
于是我又寫了下一本書《空雨衣》,開始部分列出這些令人感到矛盾的問題。這本書的觀點比上一本更加悲觀,問題多于答案。這是不可避免的,當確定性消失時,我們每個人都必須找到自己的答案,但我希望這件事是在他人的幫助下完成的。事實上,如果沒有他人的幫助,我們不僅自己會跌倒,而且會拖累其他人,因為現在社會和世界已經盤根錯節(jié)地交織在一起。從物質上來說,生產者需要消費者的支持,也需要其他企業(yè)的支持才能為消費者提供產品。世界總是存在矛盾,抑或一個空無一物的世界才能使你最大限度地成就自己,但是我們最終需要依靠別人的幫助才能找到生活的意義。
將這些不言自明的道理轉化為行動的良方并不容易。我發(fā)現這其中包括讓人們接受我的關于成長過程的一些理念,或者至少可以把它們與其他想法聯系起來。例如,前進之路往往是妥協,而不是勝利的結果。如果妥協聽起來不順耳,也可以稱之為平衡。如果企業(yè)想要保持員工的專注性和創(chuàng)造力,同時在管控需求和員工自我管理的壓力下找到有益的折中解決方案,就需要給予員工超出企業(yè)預期的更多的自由空間。在我自己的生活中,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似乎必須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你的工作進展得這么順利,我真為你高興。”我妻子有一天對我說,“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已經變成了我認識的最無趣的人。”我因此調整了生活的重心,也許現在我的事業(yè)不太成功,但我希望自己變得更有趣。
各國政府應該關注阿瑟·奧肯(Arthur Okun)提出的理論,如果想造福所有人,開放市場中“看不見的手”需要通過“看不見的握手”來平衡。人們并不總是記得亞當·斯密不僅寫過作為資本主義圣經的《國富論》(The Wealth of Nations),還寫過他認為更重要的另一本書——《道德情操論》(A 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他認為同理心與適當地尊重他人是文明社會的基礎,為了財富和效率而存在的市場,需要以文明為基礎的同理心來平衡。然而對于那些與素未謀面或點頭之交的人,你也不會給予太多的同理心。我們需要與不同的人接觸,就像需要與自己的同類合作以獲得舒適感和安全感一樣。貧民窟的存在對富人與窮人都不是件好事。如果要說服富人對窮人進行投資,我們就需要改造城市和組織。假如富人不這樣做,他們自己可能很快就會變成窮人。
對我而言,過去的十年是一段智慧之旅,我相信這段旅程反映了一個不斷變化的世界。我從確定的世界出發(fā),來到一個不確定的世界,這個過程中充滿激發(fā)個人潛力的興奮。現在的狀態(tài)是“我”和“他們”之間必要的妥協,使“我們”一起出現在生活的各個領域。其他人可能也曾經經歷過這樣的旅程,但我們每個人都必須找到自己的路,即便最后的結果是殊途同歸。我希望世界按照這種趨勢發(fā)展,因為隨著“冷戰(zhàn)”時期的終結,資本主義現在成了它自己最大的敵人。我們必須證明能夠在個人自由的基礎上建立一個公正的社會,這種自由不會變成放縱,也不會變成以犧牲多數人為代價而成就的少數人的暴政。
我感覺我們現在站在山巔,下面是一片廣闊無垠的土地,沒有道路可以通行。我想每個人都可以開自己的越野車獨自上路,一直開進夜幕,不管結局是好是壞。但比這更糟糕的是,我們和自己的朋友一起跳進坦克車,一路沖向未來,碾壓一切,讓其他人不得善終。我現在確信修建讓所有人都能通行的道路會是更好的做法,但這意味著要放棄一些個人利益,最終才能讓所有人都能受益更多。我擔心在社會、城市和組織里不會有人這樣做,直到有一天人們對這段旅程的全部意義有了更好的理解。生活的意義再次被提到議事日程的首位,有企業(yè)愿意把涉及自身的那部分內容稱為使命宣言。年輕的時候,人們忙著旅行,但不知道要去哪里。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們對未來的擔憂也與日俱增,只有在回首往事的時候才會放眼遠方。因此,我把希望寄托在成熟的年輕人身上,他們年輕到心中還有希望的火光,也成熟到能夠關心在確定性消失之后世界會發(fā)生什么,我想我就是這樣的人。解決問題的困難在于必須要把自己的想法付諸實踐。智慧之旅沒有終點。
在丁尼生(Tennyson)所寫的精彩橋段中,奧德修斯(Odysseus)在奧德賽(Odyssey)
之旅即將結束時,對水手說:
來吧,弟兄們
追求美好的生活永遠不遲
大家坐好
開始劃槳吧
理想為帆
劃破喧囂的海浪
迎著落日的余暉
沐著西方的星河
至死方休
雖然已經力不如昔
依然要去撼天動地
歲月、命運使我們步履蹣跚
懷揣著不屈的心
懷揣著堅定的信念
激勵我們奮斗、探索、追尋
從不屈服
奧德修斯從未駛達“日落之地”。最終他回到了老家和王國的所在地——伊薩卡(Ithaca),但發(fā)現那里已經是一片狼藉。正是在那里,他出生的地方,他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新世界”。現實是無法逃避的。我們的未來也在自己的舊世界中,如果能學會以不同的視角看待它,并擁有堅強的意志,就一定可以改變這個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