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朵時光輕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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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0評論第1章 總是如此不經意(1)
美貌和內涵之間,你會選哪一個。
不管別人的答案如何,閻小朵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美貌。
因為,時光這把殺豬刀,已經把她割得魂飛魄散……
五月的烏鎮,偶爾下一兩場青雨,細細地織就出一片朦朧。江南水鄉,淋著水汽的青石板路,也只有此時能取得片刻的安寧,清晨中,隱隱的流水聲,伴著河中青影入了淺夢。這樣一個綿柔如綢的地方,浪漫、悱惻的故事從不嫌多,有的只是錦上添花。
靜立的觀音橋上,那著了長衫的清俊男子,攬著女子纖柔的腰肢,他們相互凝望,眼中唯有彼此。細雨淋濕了錦繡旗袍,迷離了兩雙水眸。
“先生,您真的要走么……”
“蘭芝,之于革命,我只能忍痛放棄愛情。”
蘭芝聽聞,撲到了先生的懷里,他們緊緊地擁抱。
閻小朵就站在蘭芝的身后,撐著一把小油傘,可那五塊錢的劣質道具早已開了天窗,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頭頂,原本蓬松的劉海已變成一綹綹,軟趴趴地貼在額頭上。
蘭芝和那先生已經擁抱了十幾秒,閻小朵不免有些毛躁,這個扮演蘭芝的女演員又忘詞了,四點半就起床,整整一個早晨都耗在了這座觀音橋上,什么時候才能輪到她出場。閻小朵不屑地撇了撇嘴,哼哼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臺詞,“可是,先生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扮演蘭芝的女演員聽到閻小朵的提醒,連忙說道,“可……可是先生……”
“停停停!”
導演憤怒地甩掉了手上的劇本,“有沒有帶腦子來???只有三句話的臺詞都重拍多少遍了?!知不知道這是最后一天待在烏鎮?!超過預算你們負責嗎?!”
閻小朵嚼著口香糖,晃了晃手中的小油傘,她看著被罵得狗血噴頭的男女主角,有些幸災樂禍。這個女一號完全是個野路子,只因為是投資商推薦的,所以成了最佳人選。
“閻小朵,說你呢!剛才撇什么嘴?鏡頭里全是你的丑相!”
導演把矛頭指向了閻小朵,她慌忙站直身子默念阿彌陀佛。導演罵得起勁兒,可閻小朵定力十足,在劇組待得時間長了,早已練就了一身金鐘罩鐵布衫,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罵她,早就習慣了。
重新擺好機位再次開拍,那女一號腦袋清醒些了,終于順利地說完了臺詞。
根據劇情,接下來閻小朵出場。在某條小巷子里會有一場暗戰,而閻小朵飾演的丫鬟為了救“先生”身重數槍,在一陣悲哀的樂曲中,“丫鬟”傷痕累累地墜入河中,用自己的死成全了這對戀人。
閻小朵只用說一句臺詞,“先生,請照顧好小姐。”
從水里爬上岸時,她還在瑟瑟發抖,今天不幸來了大姨媽,落水的一瞬,閻小朵從內心升騰起一絲悲壯。女一號雖然也有落水的場面,可人家有替身,只拿噴壺把頭發淋濕就萬事大吉了,哪像她,就是面前有口油鍋,也要奮不顧身地跳下去。
她隨意地扯過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不過值得高興的是她殺青了,從此不用再看這個獠牙導演可憎的面目。
閻小朵喝下兩碗熱姜湯,身子才漸漸回暖。換了干凈衣服的閻小朵離開了片場,游走在烏鎮的小巷中。方才還細雨緊織,現在卻已艷陽高掛。安靜的烏鎮又迎來了人聲鼎沸的一天。
閻小朵從身上摸出那個干癟癟的錢包,里面只有十元錢,雖然卡里還有些備用的,但那是回北京的路費,她不敢動。
舉著十元兩串的臭豆干,坐在小吃店那古樸的桌旁,看著烏篷船載著興奮的游客從面前駛過,閻小朵有些發呆。如果有一天,她掙了好多好多的錢,第一件事便是買下烏鎮的一處民宿。不用拍片時就閑坐在陽光下,做做小生意,把自己的一輩子織進夢里。
想得正美時,她卻痛經了。如果不是一早就跳下冰涼的河水,她也不會痛得這么厲害。身上忽冷忽熱,額頭上早已滲出了細密的汗水。她手里緊緊地攥著臭豆干,卻沒了胃口。她痛得趴在桌子上起不來,早沒了先前的興致。問店家要了一碗紅糖水才緩過勁,但頭有些昏沉,外面美麗的景致漸漸變成一抹虛影,閻小朵便沒有顧忌地合上了雙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閻小朵被一陣嘈雜驚醒。她迷茫地抬起頭,才發現這個小吃店竟然成了拍攝場地。對方已架起了攝像機在錄制節目。攝像機前那個戴著麥的男孩只露出側臉,在陽光下投出一道溫和的剪影。
“觀眾朋友們,小一今天要帶大家見識一下烏鎮有名氣的臭豆干,別看這家店毫不起眼,其實已有幾十年的歷史了……”
他的聲音很好聽,表情很可愛,最重要的是眼前的這個人很熟悉。閻小朵打了一個激靈,心就飛了起來,竟然是他,那個同樣是童星出身的顧諾一。
他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面,可閻小朵還是一眼認出了顧諾一。一部青春偶像劇,令顧諾一徹頭徹尾地擺脫了童星的影子?,F在的他,是擁有兩百萬后援軍的潛力新星。
時間就是如此無情,把閻小朵推入了地獄,卻令顧諾一留在了那個夢幻的天堂。
錄制節目的顧諾一,嘴角旁帶著淺淺的梨渦,載著滿滿的陽光,一點一點地揉進閻小朵的心房,他沒怎么變,笑起來還是那么招人喜歡。
節目很快就錄制完了,顧諾一的微笑轉瞬即逝,薄唇勾勒出一絲疲倦,他捋順擋在眼前的劉海,對著工作人員淺淺地說,“你們先走吧,我要在這兒待一會兒?!彼樖执魃狭税羟蛎?,低低的帽檐遮擋了清俊的容顏。
閻小朵想,顧諾一就是一幅畫,靜靜地綻在江南的煙水中。此刻已臨近中午,小吃店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她做了一番思想斗爭,終于鼓足勇氣扭捏到顧諾一面前,“小寶?”
顧諾一稍稍蹙眉,卻還是循聲望去,他只看到一張笑得燦爛的圓臉,“不認識我了?我是小朵啊,閻小朵?!?
顧諾一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緒,不論是欣喜還是厭惡。閻小朵的心漸漸涼了,他雖是她的竹馬,可早就忘記他的青梅,自己果然是自作多情。
“小一,要走了!”
工作人員站在遠處的石橋上喚著他,顧諾一伸了個懶腰站起,他的個子真高,有一米八五吧……閻小朵失落之余還不忘打量著眼前的男孩。
“有筆嗎?”
突如其來的問話令閻小朵猝不及防,“什……什么?”
“我說,你有筆嗎?”
閻小朵翻找著自己的隨身包,還好有一只記號筆。她遞了過去,誰知顧諾一卻擼起衣袖,“把你的電話號碼寫在這里?!?
她有些呆傻,他在要她的電話嗎?剛才還冷冰冰的,怎么前后的態度如此截然?
閻小朵很久沒有緩過神,顧諾一無奈地接過記號筆,然后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寫下了一連串的數字,“記得打電給我,笨笨?!?
閻小朵看著那雙修長的雙腿跨出了小吃店陳舊的門檻,臉有些發燙,他竟然還記得她叫笨笨。
如果時光倒轉幾年,就算對方是顧諾一,她也不會輕易上前搭訕。可如今,她卻不得不改變,驕傲的白天鵝終究彎下了優雅的長頸。時間改變了一切,令她變得謙卑,令她變得奮不顧身。閻小朵摸著手背,字有些潦草,卻延續著他指間蜻蜓點水般的暖。
回到片場時已經收工了,劇組明天要趕赴南京拍攝,而閻小朵也到了該滾蛋的時候。她蹭到生活制片的面前,“那個……我明天要走了。”
生活制片明白閻小朵的意思,頭也不抬地丟了一句,“紅包在陳導那兒,他讓你過去取呢?!?
在劇組,凡是演死人的演員,都會得到紅包用來沖沖邪氣。錢雖然不多,但是對于閻小朵來說,沒有不要的道理,只是她沒料到陳導會親自發紅包。站在房間外,想著陳導滿臉橫肉,閻小朵的汗毛便會不由豎立,可她還是敲了門。
屋子里滿是煙味,陳導還在看劇本,還未等閻小朵開口紅包就甩到了懷里,閻小朵趕忙嬉皮笑臉地抱緊,“嘿嘿,謝謝陳導?!?
陳導沒有抬頭,只是隨口搭著話,“閻小朵,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所以再勸你一次,你還是換條路走吧。干什么都能養活自己,不一定要在演員這個樹上吊死?!?
閻小朵趁機看了看紅包,竟然有五十元,即使陳導再出言不遜,看在五十元的面子上她也無所謂了,“瞧您說的,我還等著您選我做女一號呢!”
陳導鼻間哼著一絲輕蔑,他揮了揮手,閻小朵趕忙閃出了門外。雖然這紅包當天花出去才吉利,不過她還是舍不得。
“呦——小朵,在陳導門外干嗎呢?”
一聽聲音就討厭至極,是劇組的副導演——那個到處揩女演員油的家伙,閻小朵把紅包塞進褲子口袋里,“你管不著!”
她想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卻聽身后一陣嘲笑,“裝什么???童星就了不起了?現在走街上看誰還認得你,長了一張柿餅臉,還夢想著當女一號,腦袋一定被驢踢了?!?
閻小朵最不能忍受別人提她的外貌,“告訴你色棍!我腦袋就是被驢踢了,我就是想當女一號,你等著瞧吧!”
副導演還在冷嘲熱諷,可閻小朵卻堵上了耳朵,她不想聽,也不想在意?;氐椒坷铮帐爸约旱男心?,不過是一個小背包,一本日記,還有一個像素不算高的卡片機。
走出被劇組包了的民宿,天色已有些暗淡,沿河的商鋪挑起了紅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閻小朵想,她還會回來的,成為璀璨的明星,帶著許多許多的錢回來。
閻小朵只買了一張硬座車票,擁擠的火車廂里,她蜷縮在一角,車頂的燈光忽明忽暗,她卻只是盯看著手背。隨意組合在一起的數字卻連接著另外的一個人,一個她不討厭,卻又令她極度自卑的人。閻小朵打開日記本,鄭重寫下:五月十三日,小寶和笨笨相遇。末了是那串號碼,再無其他。
閻小朵艱難地從座位上離開,她把自己反鎖在了洗手間,窗戶支開一條小縫,灌入耳里呼嘯的風聲。她已記不清像這樣在火車上度過的日子有多少,但她知道,只要不離開演藝圈,這樣的日子就要循環往復。閻小朵點了一支香煙,看著煙圈慢慢地升起,飄出窗外消失不見。窗子上清晰地映著她的容顏,深陷的眼眶,慘白的臉頰,還有雜亂枯黃的長發。如今,又有誰能認出她是那個十幾年前人見人愛的小童星?
人說,女大十八一朵花,閻小朵絕對是那朵沒等開放就蔫兒了的花。小時候的她精致得像個洋娃娃,可從十五歲那年開始,臉盤一天天變大,鼻子上的肉越聚越多,眉毛漸漸稀疏,她能接的戲也越來越少,直到十八歲,才勉強接受了這個讓人不安的現實——她長殘了。
閻小朵在廁所里待了許久,直到外面不時地響起敲門聲她才掐掉煙,在門外排隊上廁所的人們向她翻著白眼。再回到車廂,自己的座位已被侵占,閻小朵懶得理論,便在車廂接口站了整整一晚。
直到火車到站,她的頭都是昏昏沉沉,出了北京車站要坐地鐵時,才發現錢包不翼而飛了。片刻的驚慌過后,卻只剩下麻木。她迅速地回憶著火車上發生的一切,原來是自己把錢包丟在了廁所的洗手臺上。錢包里本沒有多少錢,可她心疼那個五十元的紅包,現在她渾身上下里里外外,連一顆硬幣都沒有。
閻小朵是從火車站走回去的,整整用了三個小時,回到家的時候雙腿酸痛腫脹。那一間五十平方米的小家,是她全部的財產,她忍著疲憊擦去窗臺上的灰塵,為唯一的一盆仙人掌澆了些水,便打開了電腦。
漆黑的房間里,只有電腦屏幕散出刺眼的亮光。閻小朵一連在某論壇注冊了十個ID,只要帖子出現“閻小朵”這三個字,她便像個英勇的斗士,在十個馬甲中變換著身份無休止地與陌生人掐架。她的內心無法向她的外表顯露的那般無所謂,她是在乎的,比任何人都在乎,即使她作為公眾人物很多年,但對于辱罵她的帖子依舊做不到泰然。
看了看手表,已經凌晨四點半了。她關上了筆記本電腦,有些懊惱地嘆了口氣,早就發過誓要斷網的,可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想在網上搜索自己的名字。雖然知道每一次都會生氣,可還是會這樣做。
躺在床上,窗簾透出黎明的薄光,閻小朵強迫自己睡覺,也只有睡著了才不會有煩惱。這一睡不要緊,竟然睡了整整一天,再醒來時已是晚上十點。肚子餓得直叫,掙扎了許久才想起冰箱里還有兩個雞蛋。隨手打開電視,習慣調到娛樂頻道,邊吃著鹽水煮蛋邊冷冷地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電視里昔日的童星已所剩無幾,還能延續神話的少之又少,顧諾一算一個,電視里正放著他的通告,搞怪的表情,可愛的笑容,像是夏日里的冰激凌,讓人心生愉悅,閻小朵最喜歡的還是那雙梨渦。屏幕下方有一行字:宅女的終極夢想——萌系優質少男橫空出世。
顧諾一,顧諾一……
閻小朵不斷地呢喃這個名字,眼睛里閃過一道亮光,她從背包里翻出日記本。盯著那串電話號碼卻又一次讓她嘗到了不幸的滋味,十一位的號碼,可她只記錄了十位。
這到底要多么幸運,才能如此倒霉?閻小朵苦笑了一聲,卻還是不停地試著電話號碼,一次又一次地撥打,電話的那一邊或疲倦或不耐煩,卻都不是她想要找的那一個人。
手機馬上就要沒電了,長時間握著手機,機身已有些發燙。馬上就要十二點了,閻小朵滿面愁云,她一定要借到錢才行,三天后還有一部戲,她不能因為沒有路費而失掉這個機會。再打一個,如果還不是他,就放棄。
閻小朵挑了一個還算吉利的數字湊成了十一位,這一次沒有彩鈴,只是長久的嘟嘟聲。一聲,兩聲,閻小朵默默地數著,直到第七聲,才傳來一聲懶懶的“喂——”。
疲倦中帶著清冷,只這一聲,就使她原本冷卻的心又燃燒了起來,她壓抑著心頭的興奮,“小……小寶嗎?”
對方長久的沉默,隨后說道:“你是誰?”
“我是笨笨!”
沒有她所預見的熱情,不過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有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