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毫無檔次的吹捧,顧諾一卻并不反感,他又一次發動了車子,“現在你就走吧,我已經一個月沒回家了,你正好替我打掃一下。”
打掃衛生算什么,就是喝馬桶里的水閻小朵都心甘情愿。顧諾一攤開手,閻小朵卻是一臉的詫異。
“拿筆來啊,把我家的地址寫給你。”
閻小朵嘿嘿笑著,雙手奉上那只記號筆,顧諾一邊寫邊說,“地板很貴,拖地的時候把拖布擰干不準帶水。桌子也一樣,不能有擦過的水痕。順便把柜子里的襯衫拿出來重新清洗。”
顧諾一的規矩還真不少,名氣大了的人都是這樣子的吧,以前的自己也很矯情。閻小朵一點兒都不矜持,樂得早已合不攏嘴。
“還有,以后不要叫我小寶。”
閻小朵的笑容僵在臉上,那可是他的乳名,“那我應該叫你什么?”
“除了那個名字隨便你。”
閻小朵心里直樂,海南,果然是個好地方。
凌晨時分閻小朵便出現在了北京國際機場。雖然外面的世界已經一片沉寂,可這里依舊人來人往。閻小朵抱著背包走出玻璃門,擦肩的一瞬,眼前的那個女人十分熟悉。
她駐足望去,女人在助理的簇擁下向VIP候機廳走去。閻小朵不禁感嘆,為什么有的人美麗如初,可有的人還未勝放就已凋殘。前者是顧諾一的母親,后者則是自己。
閻小朵聳聳肩,老天是不公平的,怨天尤人也沒有用。閻小朵坐上計程車,按照地址很快就找到了顧諾一的住處。那是一間不是很大的錯層房,滿打滿算一百五十平,可閻小朵還是止不住地欽羨。
相較自己的家,這里可以稱作天堂,樓梯、地板、沙發皆是一塵不染的白。閻小朵小心翼翼地走在蒙著灰的地板上,留下一串細碎而又清晰的印記。聽送她去機場的小雅說,顧諾一很討厭別人進他的住所,所以鐘點工在這里不會存在。
閻小朵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如果不是借錢的原因,她也不會走進顧諾一的世界。墻上掛著他巨幅的照片,清冷嚴肅,目光如炬。以前的顧諾一總是甜甜地笑,亦如現在銀屏前的他,可現實中他卻不會笑了,仿佛冬日里的窗花,好看、絢爛,卻透心的涼。
她打開那盞閃閃發亮的水晶燈,掀起沙發上蒙著的布,卷起褲腿赤腳做清潔。整整一夜,閻小朵都不覺得累,這樣好的家即便不是自己的,也讓人滿心歡喜。抹去最后一絲塵灰,天空已渲上灰白。
把顧諾一的白襯衫放進洗衣機,她夾著薄被在家里到處地走,除了主臥還有幾間空房,可她不知道要睡在哪一間,不管在哪里睡,她都覺得不妥當。這個家沒有她熟悉的氣息,可她卻是一個對氣息十分眷戀的人。最后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客廳的羊毛地毯上。也不知睡了多久,閻小朵是被手機的震動驚醒的,睡眼蒙眬地翻開手機,里面只有一條短信:晚上回家,土豆栗子雞,清蒸魚。
閻小朵揉了揉眼睛,竟然是顧諾一發來的,她打了個激靈坐起,外面的天色有些暗,此刻已近黃昏。遭了,衣服還在洗衣機里。她抱著衣服,一排排搭在曬臺的晾衣架上。全部都是白襯衫,只是款式不同。她一點一點地抻平,夕陽落在衣領和袖口上,閃著金光。
直到此時,閻小朵才去翻找那張銀行卡,它在床頭柜最底層的抽屜里孤零零地躺著,看樣子是子母卡。閻小朵揣著卡來到了超市旁邊的ATM機旁,公眾資料顯示他的生日是十一月五日,可閻小朵知道真實的日期是十月十五日。可在下一秒,閻小朵忘記了淡定,她伸出手指戳著屏幕,個、十、百、千……天吶,這張卡里竟然有一百萬!
閻小朵慌忙退出卡,生怕卡被取款機吃掉,她偷偷摸摸地看著四周,雙手顫抖地把銀行卡藏在一個自以為很隱蔽的地方。
閻小朵逛超市的速度明顯加快,她要趕快買完菜回去,省的被壞人盯上。她大包小包地穿過馬路,五月的風還有些緊俏,她縮了縮脖子低著頭行走。匆匆的步履卻是與對面的人撞了個滿懷,閻小朵連忙說著對不起,抬起頭才發現是那個名叫何逐的男人。
何逐有一雙狹長的單眼皮眸子,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閻小朵心中暗罵,該死,怎么會在這兒碰見這個神經病。何逐卻是把她拽回路邊,“紅燈了。”
閻小朵甩開他的手,理順揪扯中滑落的外套,一個紅燈的時間并不長,可她卻度日如年。何逐依然背著畫板,他偏愛破舊的牛仔褲和有些頹廢的軍靴,樣子陰柔的男人總隱隱地勾著人的魂魄。雖然閻小朵不想與他有過多的瓜葛,可還是偷偷地瞄向他,每一次都是四目相對,然后尷尬地收回眸光。
“你要上哪兒去?”何逐問她。
閻小朵昂著頭,不屑地回應著,“你真是多管閑事。”
何逐展開畫板,“這回畫得怎么樣?”
閻小朵不想看,可好奇心驅使她違心地瞧了一眼,仍舊是一副素描,卻只有一雙眼睛,眼眸似燕,長睫如蝶,她認出畫的正是自己,因為眼角下方有一顆極小的痣,不可否認何逐畫得很好,閻小朵數著對面紅燈的秒數,隨口說,“還不錯。”
“其實你的五官很漂亮,只不過擠在了一張大臉上。”
何逐就是有這樣的本事,可以讓她的心情瞬間從云間墜入泥土,紅燈已經轉綠,可閻小朵卻不想走了,她把食材放在腳邊,插著腰怒氣沖沖,“說吧,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也算是搭訕高手了,有什么陰謀盡管說出來。”
何逐卻收起畫板,快速上了停靠在路邊的公車,閻小朵有些氣急,跺著腳對著坐在窗邊的何逐叫著,“你不會真有神經病吧?!”
何逐拉開窗子,“只是你的粉絲而已。把東西看好了,下次就要真的丟東西了。”話音未落,他從車窗扔出一個東西,直落入閻小朵的懷中,她被砸得生疼,竟然是自己的手機。
公交車聒噪地向遠處駛去,只剩下迷茫的閻小朵。手機里有撥給陌生號碼的記錄,那個男人竟然用這么淺顯而又庸俗的手段得到了她的電話號碼,她嘟著嘴,為那個陌生號碼起了名字:病得不輕。
顧諾一發給閻小朵的短信沒有說明回家的時間,可她不敢耽擱,早早地用砂鍋燉上了栗子雞。幽藍的火光上,砂鍋里一陣咕嘟咕嘟水泡輕響,舒服而又好聽。她拿著干凈的抹布擦著廚房墻上的瓷磚,歐式的瓷磚上總印有淺淺的花紋,閻小朵邊擦邊搖著頭,一看就知道這個家的廚房僅僅是個擺設,她只熗鍋翻炒了十幾分鐘,瓷磚花紋里就沾上了油污,雖然好看,但清潔起來很麻煩。其實,連砂鍋和圍裙等炊具都是現買的,顧諾一的廚房只有微波爐和小巧的牛奶鍋。
她做飯做得很慢,栗子雞早已燉酥,清蒸魚也出了鍋,閻小朵撥通他的電話卻還是關機狀態。沒有睡飽的閻小朵此刻又犯困了,看了看時鐘已經八點。她依舊蓋了薄被睡在地毯上。
閻小朵再醒來時,顧諾一已經坐在沙發上看碟了,是最新一季的美劇,電視的音量很輕,幾乎聽不到。閻小朵翻身坐起,她揉了揉頭發,“你回來了,怎么不叫醒我?”
顧諾一嫌惡地看了她一眼,“沒把口水流到地毯上吧?很貴的,你賠不起。”
閻小朵擦了擦嘴角,“放心啦,沒有流口水,這個毛病我很早就改了。”
顧諾一這才起身,“吃飯吧。”
閻小朵看了下時間,此刻已是晚上十一點。她在火上熱好飯菜端在長桌上,兩人對立而坐。顧諾一的所有都與精致優雅有關,例如雕花的銀筷。細細的筷尖探入雪白晶瑩的米粒中,然后送入他的口中。閻小朵咬著筷子癡癡地看著,顧諾一是帶著月光氣息的男人,淡然朦朧而又富有詩意。為了迎合當下眾人的口味,公司竟然把顧諾一包裝成“萌系優質少男”,在閻小朵看來,這就是罪孽。可身在娛樂圈,讓她懂得沒有誰可以隨心所欲。
這樣冷冰冰的吃飯真是別扭,閻小朵試著搭話,“昨天我見到Vivi姐了。”
“把碗筷洗干凈,不要用洗滌劑。”
閻小朵回過神時,顧諾一已經離開了餐廳。搭訕失敗,她胡亂地吃了些,然后收拾碗筷,可腦袋里卻思忖著,錢她是借到了,可是一百萬她怎么敢花。下一步她應該和他告別然后回家,之后呢?請他吃飯還人情?還是,默默地跑劇組繼續拍戲?
只有幾只碗可她洗了半個小時,慢吞吞地從廚房出來,顧諾一已經關掉了電視,“去把衣服收了,熨好了放回柜子里。”
顧諾一仿佛給她解了圍,閻小朵把白襯衫抱到了客廳里,她一件一件地熨平,很用心絕不含糊,這就是閻小朵的態度,對待工作和對待恩人都要一絲不茍。
“諾一,這些襯衫你都穿過嗎?”閻小朵這樣問,是因為這些襯衫太干凈了,好像從未開過封。
顧諾一翻看著雜志,“有的穿過,有的沒穿過。我只是討厭衣服染上柜子的木頭味。”
他果然潔癖到了一定境界,因為討厭木頭味,即使不穿也要定期清洗,想一想Vivi姐養大顧諾一還真是不容易。母子倆走到今天這一步雖然可以預見,但閻小朵還是覺得可惜。
熨好所有的襯衫重新掛在衣柜里,閻小朵又開始犯難了,下一步她要怎么辦,現在已經凌晨一點了,回去顯然不太可能。閻小朵搓著手掌再一次回到了客廳,“諾一,今天太晚了,你能送我回去嗎?”
“最里面那間客臥給你用,不準把口水留在枕頭上。”
顧諾一竟然留她過夜了,閻小朵心里樂開了花,可臨睡前她還有一件事放不下,“你能借我多少錢?卡里的數額太多,我都不敢動了。”
顧諾一嗤鼻一笑,梨渦浮在白凈的臉頰上,“閻小朵,你也算是紅過的人,連那點兒錢都沒見過嗎?”
見過,閻小朵當然見過,只是還很年幼的她對錢沒有任何概念,媽媽留給她一張卡,上面有三百萬,現在卻是一毛都沒有,而且連卡都不見了,閻小朵依舊諂媚地笑著,“我哪兒能和你比啊,我就是一個小打小鬧的主兒。”
顧諾一打著哈欠轉身進了主臥,“能還多少花多少,雖然那點兒錢我不在乎,但你還是要還的。”
閻小朵躡手躡腳地回到了客臥,她關上房門脫掉了上衣,從文胸里掏出那張銀行卡。這么重要的錢就應該藏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她不信會有誰能發現。
能花多少還多少,閻小朵想著十七八萬她是還得起的,只要能接到好戲。她發了一條短信給阿華,準備還錢給他,雖然阿華介紹不了什么好角色,可對她并不差。阿華果然沒睡,發來了銀行卡號,還有一句調侃的話:小朵傍上大款了?以后走紅選我當經紀人啊。
閻小朵撇撇嘴,總是拿她開玩笑。手機還未離手便一陣震動,閃爍的燈光映在閻小朵的臉頰上,來電:病得不輕。
這個男人到底想干什么?看他的樣子不像是騷擾狂,但人不可貌相,雖然長得帥但不能招惹。她按下拒接,可“病得不輕”很執著不停地打來。拒接了十多次的閻小朵拔掉了電池,整個世界瞬間恢復安靜。
閻小朵把頭蒙在被子里,被子上有滿滿太陽的味道,聞著就能安然入睡。她掰著手指盤算著,明天睡醒了就去求顧諾一,求他介紹導演給她認識,就是他看不起自己也沒關系,自己臉皮厚點兒就行了,靠著這棵大樹好乘涼……
閻小朵早上起床時一陣懊惱,顧諾一沒留下一句話就飛回了海南,也不知道他急匆匆地回來圖什么,難道是監督她做清潔?早知道是這樣,她昨晚就應該求他的,何必等到現在。
閻小朵穿著內褲在屋子里閑逛,她發現洗漱間里成排安放的香水瓶不見了。雖然她不喜歡香水,但她知道那些都是奢侈品,不會都帶到片場去了吧。
閻小朵不愿多想,她打開了手機,有兩條簡訊。
一條是顧諾一留給她的:我先走了,房子幫我打掃著,順便幫我把寄養的貓接回家,地址……
另一條又是那個“病得不輕”:美女,請你喝杯酒都不愿意,真掃興。
閻小朵刪掉了何逐的短信,她最討厭喝酒了,為了能搶到好戲,她經常被逼上梁山,陪著各種制片人投資商喝酒,喝到胃出血,喝到不省人事,大醉伶仃時只能躲在角落里哭。可最后得到的不是客串,就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小角色,在閻小朵的眼里,這樣的日子和跑龍套沒差別。
顧諾一的貓很可愛,品種是布偶,溫順恬靜的貓靜靜地躲在閻小朵的背包里,只鉆出一個小腦袋望著外面的世界。她剛從寄養店出來就接到了顧諾一的電話,“貓接回去了嗎?”
“嗯!”
閻小朵還沒說出第二字,顧諾一就掛掉了電話。閻小朵拽了拽貓咪的胡須,“你爸爸好奇怪。”
顧諾一很喜歡發短信,一分鐘后,那兩百字的長短信著實令閻小朵頭疼:她叫瓜妞。不喜陰天,愛吃紅薯泥。一個星期洗一次澡,沒事兒梳梳毛。屋內亂叫的時候唱一首《世上只有媽媽好》就安靜了。瓜妞不準進主臥還有衛生間,曬臺上的貓廁所及時更換……
閻小朵沒看完就收起了手機,她拍拍貓的頭:瓜妞,你爸爸在家的時候,你真的會那么乖嗎?
瓜妞不理她,只是縮進了閻小朵的背包里。雖然顧諾一走了,可閻小朵卻閑不下來。顧諾一的短信就像報時器,一個小時準時飛來一條,閻小朵打電話過去,可顧諾一從來都不接起。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自己就是那張一百萬銀行卡的卡奴,外加伺候瓜妞的小保姆。
閻小朵為瓜妞洗完澡,用吹風機吹干毛發,這只乖得出奇的貓蜷在沙發的角落里睡著了。閻小朵揉著有些酸澀的肩頭打開了電視。想不到的是,沒有任何信號。她打開書房里的電腦,更可悲的是沒有網線。
閃閃惹人愛的顧諾一竟然過著山頂洞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