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如墨，把“惠民公寓”澆成了一塊浸透水的海綿。

林默站在單元樓門口，指尖捏著生銹的門鑰匙，遲遲沒敢捅進鎖孔。墻上的“拆遷通知”被雨水泡得發脹，紅章模糊成一團血色，像在催促著什么。三天后，這棟住了二十年的老樓就要被推土機鏟平，而他今晚必須上來，收拾父親林國棟留下的最后一點東西。

樓道里沒燈，聲控開關按下去“咔噠”一聲，卻沒亮。他摸出手機照亮，水泥臺階上覆著層薄灰，踩上去會留下清晰的鞋印，像一串蒼白的問號。三樓到了，302室的門虛掩著，門縫里漏出的不是光，而是一股若有若無的咖啡香。

心，猛地沉了一下。

父親三個月前死于一場“意外”，下葬那天，他親手收走了家里所有的杯具。這棟樓明天就沒人了，哪來的咖啡香？

他推開門的動作很慢，門板“吱呀”聲拖得很長，像老舊木船劃過水面。客廳里一片昏暗，只有窗臺上那臺老座鐘的夜光指針，在黑暗中劃出兩道幽綠的弧線。鐘擺“滴答、滴答”走著，每一聲都像砸在林默的耳膜上。

然后，他看到了。

客廳中央的舊茶幾上，放著一個藍邊瓷杯。杯口氤氳著白色的熱氣，在冰冷的空氣里扭成細小的霧團，又被穿堂風輕輕吹散。杯壁上凝著水珠，正順著陶瓷的弧度往下滑，在深色的木質茶幾上暈開一小片濕痕——那痕跡新鮮得可怕，像有人剛放下杯子，轉身躲進了某個角落。

空氣里，咖啡的焦苦味混合著潮濕的霉味，霸道地占據了所有感官。

林默站在門口，足足十秒鐘沒敢呼吸。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像一面被擂響的鼓，和座鐘的“滴答”聲混在一起，讓整個空樓都跟著震動。

父親去世前一周，還坐在這張茶幾旁，對著一本線裝古籍發呆。老人當時咳得很厲害，手指反復摩挲著書頁，嘴里念叨著：“不能碰……子時三刻，空樓回響……”

那時他只當是老人病重說的胡話。

他握緊手機，光束掃過蒙塵的沙發、落滿灰的鋼琴，最后停在半掩的臥室門上。門后靜悄悄的，只有雨水敲打玻璃的聲音，卻讓他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

“誰在里面？”他喊了一聲，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木板。

沒有回應。

林默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向臥室。地板發出“吱呀”聲，每一步都像踩在脆弱的冰面上。他伸出手，指尖即將碰到門板時，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父親常用的“紅雙喜”煙味，很淡，卻真實地漂浮在空氣中。

他猛地推開臥室門。

里面空無一人。

只有靠窗的書桌上，攤開著一本線裝古籍。書頁被穿堂風掀起，“嘩啦、嘩啦”地響，最后停在某一頁。林默走近，手機光照亮了上面的內容：一段用紅筆圈出的文字，筆畫粗重，在泛黃的紙頁上顯得格外刺眼——

“子時三刻，空樓回響。”

就在這時，客廳里傳來一聲極輕的“咔噠”響，像是有人把咖啡杯放回了茶幾。

林默猛地回頭，手機光束穿透黑暗，照亮了客廳——

那杯咖啡還在，杯口的熱氣似乎更濃了，而在茶杯旁邊，不知何時多了一根沒抽完的香煙，煙灰長長地垂著，還沒有斷。

座鐘的夜光指針，正緩緩滑向十一點。

距離子時三刻，還有半個鐘頭。